走在楼道里的时候,我听见楼上那个夜生活丰富的小青年在打电话。他的声音略显激动,再加上今晚他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出去,这让我诧异了。我听见他说:“刚开始你把我当氧气,后来当空气,再后来当二氧化碳,现在成一氧化碳了。说吧,你什么意思?”
我心里感叹道,如此丰富的夜生活居然没让他忘了课本知识?真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啊。
走下楼梯向右转是FantasyMiracle,向左转越过几家店铺横穿一条小街就有一家超市。如果三鹿奶粉真有的卖,我决定大出血买几桶给齐奇脑补脑补,说不定可以以毒攻毒。
横穿小马路的时候,一阵穿堂而过的冷风让我紧了紧身上印着乔巴卡通的卫衣,拉起帽子盖住脑袋,顿时暖和很多。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我想设计师在设计它的时候,的确人性化地考虑到了它的保暖作用,但却完美地疏忽了由于帽子过大而致使像我这种走路时潜意识里基本只关心脚下的路而不会分心关注旁边状况的路痴们会遭遇什么,比如眼下一辆无灯无刹无喇叭的三无摩托车以每秒风一般的速度从我身侧驶来,但显然我已经躲闪不及的情形。
看来我路苒的确不是个讨老天喜欢的人,不仅生的悲剧,今天还要死的难看。只可怜我的路霏,以后也要重蹈我的覆辙成孤儿了。
我的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回忆着过往,专家说人临死前都会在几秒内想起以前的事,哪怕是过去很久忘记很久的事。我以前觉得专家都很扯淡,比天方夜谭还玄幻,但身临其境了,我居然与他们产生了共鸣。
我想起来七岁之前的事,七岁以后的事,正想看看七岁那年被昏迷着被妈妈收养的事的时候,一股力量将我拖出了死神之境,幻灯片般的记忆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脑袋空白了十秒,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后怕以及恍惚,里面空空如也,直到背上传来硌骨的疼痛我才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的情况也很不容乐观,我悲催地发现自己本月第三次被人压到墙上。
现在的人韩剧看多了么?怎么就那么喜欢让女的跟墙壁亲密接触呢?我想起来这条街去年为了跟上时代的潮流,各家店主不谋而合地决定翻新一下外观,更奇妙的是,每个人都对复古风这种时下最流行的风格情有独钟。于是大家将墙面都换成了原汁原味的青砖红砖。复古是复古了,就是撞上去的感觉很现实。
我的背疼得使我忘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而那个救命恩人也许也发觉了我一时半会儿没空答谢他,于是他就自觉地开口了。他说:“这么多年不见,你居然还能随时随地让自己钻进死胡同,哼,路苒,我该说你命太硬还是太背?”
时间仿佛瞬间静止,疼痛也消失,路灯上扑火飞蛾的振翅声都仿佛清晰可闻。我皱成一团脸定格成一个包子,这时我脑子里只重复着我家楼上那个小青年刚刚说过的一句话:刚开始你把我当氧气,后来当空气,再后来是二氧化碳,现在是一氧化碳。不过这里的主宾语需要调整一下:刚开始我把你当氧气,后来当空气,再后来是二氧化碳,如今已是一氧化碳。
面前这个自然而然叫出我名字的男人,就是那句话调整后的那个——你。
他看我不说话,只好自说自话,他说:“你变了。”
夹杂着烟酒混合的气味迎面扑来,我被这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已经陌生的气息刺激得皱了皱眉。
终于抬头看他,背着灯光的他面目一团深沉,即使我今天戴着斥巨资配的近视眼镜,依然无法看清。
我听见自己喏喏开了口,我说:“慕连城,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慕连城松开撑在墙上圈住我的手,踱步走到路灯下。
我看着他,想起当年找不到词语形容他的时候,我只好说:“哥哥,你跟我们学校后边广场上那个雕塑长得很像。”
广场上的雕塑是个外国人,不穿衣服,但很多女生都会去那里跟它合照。后来我才弄明白,我的哥哥是个中意混血儿。
我曾经很迷恋很迷恋那张脸。
细细看来,这么多年,他居然音容未改。这样的妖孽何愁不给人招麻烦?
我说:“你有话快说,我老公等着喝奶呢。”意识到这句话是多么震撼人心令人遐想,我又立即加一句说:“他生病刚出院,我出来买牛奶。”
他轻轻一笑,“路苒,你以为我什么都不做就会来找你么?那天在医院,我不过是看着往日情分所以没有拆穿你们。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我不悦地蹙了蹙眉,“慕连城,你是跟踪狂还是变态狂?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拜托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现在的生活。”
他看了我半晌,又说一次:“你变了。”
我无奈地叹口气,无奈地说:“好吧,我变了,我现在就不爱搭理你,我不想看见你,我一想到你我就烦,所以你还是识趣点快滚吧。”
傲岸耿介如慕连城,听了这番话不淡定了,他目露凶光,貌似血液里流淌的**因子又蠢蠢欲动。
我眼疾口快地说:“不准打人啊,这里是法治之邦,咱要做文明人。”
慕连城突然抿唇笑起来,他说:“胆小这点倒是一点没变。”
我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他这种好战的人,一动起打人的念头来必定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不过现在他居然没动手,这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觉得我该趁着他难得不容易一次的时候赶紧跑到有人的地方去,不然等一下他想起来觉得还是不能放过我的话,这条人烟罕至的小马路实在是杀人灭口的绝佳方位。
我下意识地拔腿就跑。
但我显然忽略了慕连城仁兄混世多年练就的超速反应,我果然没有跑掉。
我登时心里就凉了半截,我想完了完了,这下没死在摩托车轮子下却要死在**大哥拳头下了。我的路霏果然注定了是孤儿的命啊。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我准备一不做二不休扯开嗓子喊人的时候,貌似终于有人注意到这个城市的黑暗一角即将有命案发生,因为我听见汽车熄火的声音。
然而我又担心见义勇为已经成为这个社会正在沦丧的优良道德传统,万一人家觉得他救了我而我事后又勒索他,这不是比窦娥还冤么?所以我觉得他很可能情愿拿着电子设备拍下我被人打死的一幕传到网上去轰动几天,也不太可能会出手救我。
“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干什么?”阿弥陀佛,这个社会居然还有不见死不救的人?我感动地一塌糊涂,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奋力挣扎着想向那热心的好人表现自己此时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以激起他作为一个男子汉的保护欲。
可是不幸的是慕连城抓着我的力气并不大,我竟然稍微一动就挣脱了。
这个情形实在不太妙,万一那好人以为我跟慕连城只是小情侣间闹别扭而撒手不管怎么办?我觉得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所以我高声喊道:“救命啊,有色狼——”
慕连城呆了一呆,我猛地推开他往正在走进来的人身边跑。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停车下来救我的人,又是程寻。
他无比自然地拉过我往怀里一抱,笑着说:“我倒是没想过会在同一个人手里救你两次,苒苒,你不会是想抛弃我跟那个人在一起吧?”
世事就是那么的难料,原本我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居然这么巧妙地又相遇了。
看着程寻一派安然地说着笑着,我油然生出一种遗憾的心境,这种人去当商人实在是暴殄天物,不知道他有没有考虑过改行做演员。
于是我也配合着说:“我出来买牛奶。不过我保证,我跟那个人没关系。”
程寻摸摸我的头发,满意地说:“哦,那我们回家吧。”
慕连城突然在我们后面冷笑一声说:“路苒,你别忘了我们可是有个孩子。”
程寻闻言居然入戏地僵了僵身子,我表示很佩服,这么敬业的业余演员花钱也难找啊,程寻真是好样的。
程寻头也不回地说:“对于一个只提供一颗精子的人来说,你的存在大概也就是国家的捐精系统而已。哦对了,谢谢你给了我跟苒苒一个那么聪明可爱的女儿,我觉得我完全可以胜任父亲的职责。”
我震惊得睁大了眼睛,啧啧啧,人不可貌相,我不禁想为程小二的演技喝彩了。
极力掩饰看好戏的激动,我委婉地说:“亲爱的,我们去买牛奶吧。”
程寻搂着我晃进了超市,我试图脱离他的怀抱。试想一个西装革履打领带的成功男士怀里却搂着个卫衣卫裤外加黑框眼镜的土鳖,实在不搭,我甚至觉得哪怕我穿了条秋裤好歹也够吸引人眼球。可程寻却按捺下我的躁动,在我耳边说:“敬业一点,人家还在看呢。”
我点点头,是啊,大家都在看。能不看么?我觉得我明天没脸在这条街混了。
超市年轻的小姑娘看了程寻一眼,不出意料地红了脸,然后顶着既羡又恨还不甘的眼色望我一眼,问道:“请问你们买什么?”
我看着她想都没想就说:“我要三鹿奶粉。”
姑娘不解地盯着我,不说话。程寻挑眉对我一笑,说:“受刺激了?别那么想不开,不是还有我么?”
小姑娘再一次脸红。
我恍然大悟过来,惭愧道:“那个,不是三鹿,我说错了,你们有没有成人奶粉?”
回去的路上,程寻一直笑得很揶揄,那种欲说还休彻底惹恼了我,我说:“不是我要喝的,是齐奇用来泡方便面。我个倒霉催的,招谁惹谁了?”
他停下来,说:“你已经够笨了居然还有比你更胜一筹的,苒苒,不要传染给路霏,虽然路霏爸看起来不是个善类,但比你的基因好。”
我接着惭愧,我说:“是啊是啊,你就见过他两次居然看得出来他基因好,真是难得,难得。”
他说:“我觉得更难得的是你对他的敌意,他是你哥哥又是你……”斟酌一下言辞,他接着说:“又是你孩子的爸,怎么就跟有深仇大恨一样?”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很遗憾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看来明天依旧不是好天气。我叹了口气,沉痛道:“他的桃花运太好了,而我作为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实在吃了不少苦。所以为了我的人身安全,我觉得很有必要与他割袍断义。”
程寻“哦”了一声,但我能看得出来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脑子里突然闪出齐奇饿得昏过去的情景,我觉得现在不是缅怀过去的时候。于是我摇了摇手里的奶粉罐,说:“程先生,今晚真是谢谢你了,但鉴于家里还有个急着拿自己做实验的吃货,所以我不能久陪了。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