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平在这傥骆道上确实算是“一表人才”,旁人又忌惮他那少堡主的身份而总说些吹捧之话,久而久之,他当真以为自己貌比潘安、才过子建,为当世数一数二的少年才俊。因此,他对接二连三立下功绩的赵旭既嫉妒,又恐惧,生怕这外乡人抢了他的风头。可嘴瘾过后,他当即后悔了,反倒害怕赵旭借题发挥,逼他打先锋。此时,恰好王叔魁跳出来做和事老,他便决定借坡下驴,只因实在抹不开面子,所以便故作气愤地轻喘起气,一面咬牙不语,一面偷看对方。
王氏兄弟有求于人,又忌惮冯家堡,所以必须做这个和事老,以保全冯道平性命。赵旭全无忌讳,冯道平是生是死本就与他不相干,若以一人牺牲换来全局胜利,他自然乐意为之。于是,他对王氏兄弟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讪笑道:“自古佳人配英雄,虞姬之美唯项羽之雄可配。此间虽有佳人,奈何无英雄。我虽不才,但也愿拥佳人而去。”
众人脸色皆变,却各怀心思。王氏兄弟与赵旭接触不少,虽胡思乱想了一番,但不免也起了疑心。王婷与赵旭接触甚少,算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为人,可她毕竟是待字闺中的少女,纵然无意,也不禁含羞低头。至于那冯道平,只觉得到手的妻子要被抢走了,故而怒火中烧,暗暗握紧了拳头。
赵旭偷看了冯道平一眼,又一本正经地对王仲魁说:“仲魁兄,明日我自为先锋,不过……”话音拖得冗长,他乘机转过头来,紧盯着王婷。
冯道平坐在王婷身边,又盯着赵旭,见状是再也忍不住了。他冷哼一声,蓦地窜起身,像是发泄一般地说:“不用劳驾这外人,我身为冯家堡少堡主,自当为先锋,打这头阵。”
“少堡主……”王仲魁和王叔魁脸色煞白,异口同声地喊了声。
冯道平当即抬起右手做了个挡驾姿势,随即就郑重其事地说道:“两位兄长无需多劝,我意已决。别忘了,我才是冯家堡乡兵的统领。”言毕,他怒瞪赵旭一眼,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少堡主……”王仲魁见喊不回人,急忙给三弟王叔魁施了个眼色,王叔魁会意,拉上妹妹王婷便去追了。接着,王仲魁坐了下来,一脸忧虑地对赵旭说:“鸣雁,排兵布阵之事我全听你的,你让谁做先锋我都可以答应,可是那冯少堡主……”
赵旭悠然一笑,打趣道:“仲魁兄难道怕小妹失了个好郎君?”
“这……”王仲魁欲言又止,沉默地摇了摇头。
赵旭收起笑容,严肃地说:“既然不是为了这个,又何必再有顾虑。需知那黎园寨正为盗匪所围,当务之急是击退盗匪。”
王仲魁点了点头,只恨赵旭不是他,不知他心中所忧。黎园寨可比不上冯家堡,他黎园王家更是比不上冯家,若是冯道平有失,那无疑是刚赶走了狼,又引来了虎,而还是一头有官府背景的虎。为了黎园,为了王家,他不得不忧。
赵旭虽然不是王仲魁,可也猜了个大概。不过,他一不是黎园人,二不是王家人,无需考虑黎园王家和冯家堡的关系。作为军队统帅,他必须一视同仁,不能为了一个冯道平而放弃最佳战略。这最佳战略虽不可能避免伤亡,也不能说绝对能胜,但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胜败参半的计策。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他只有坚持,哪怕将牺牲一个冯道平。
之后一夜无事。次日一早,乡兵们蓄势待发,士气和战意高亢。
赵旭、郭通、王氏兄弟和冯道平在军阵前会面,气氛极为紧张。这时,冯道平忽然高傲地说道:“我为先锋,需要五百人,剩下的作为后援。”
“五百人?”赵旭声调高扬,抢先说了句,而后笑了笑,说道,“先锋贵精不贵多,我只需百人足矣!”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看向赵旭。
王仲魁和王叔魁都上前劝导,连王季魁也露出了犹豫之色。郭通最是紧张,在王仲魁、王叔魁两兄弟无功而返后上前说道:“鸣雁不可怄气,不可怄气。盗匪有七八百人,区区百人如何破敌啊!”
赵旭摇了摇头,说道:“先锋只需破敌之阵,令其阵脚大乱即可。至于破敌,待后队压上,趁虚而入,敌焉有不破之理?”
“这……”郭通不通兵事,蓦地一怔,不能言语。
王仲魁接上道:“理是这个理。可用兵之法一正一奇,若是奇兵,百人足矣。如今是正面突击,百人如何足够?多带些人吧!”
“不必!”冯道平忽然喊了声,毅然说道,“百人便百人,你既可以,本少堡主自然可以。”
“好!”赵旭含笑颌首,为冯道平中了激将法而得意。
王氏兄弟对赵旭都难以放心,何况是冯道平。王仲魁和王叔魁反过去劝冯道平了,就连不怎么多话的王季魁也说了几句。可是,冯道平心有夺妻之忧,加之生性自傲,如何能听得进劝。反之,别人越是劝说,他便越觉得被看轻,越想要证明自己。最后,王仲魁只得舍命陪君,随冯道平一起为先锋。
赵旭倒未想到王仲魁会如此,可事已至此,他纵然觉得惋惜,也只能任其行事。他又说道:“道路狭窄,兵多不便行。仲魁兄与少堡主为先锋第一队,季魁兄领百人为第二队,叔魁兄领百五十人为第三队,我自领余下三百余人为第四队。”
王季魁欣然领命。王仲魁和王叔魁对视一眼,疑惑地点了点头。那冯道平却阴阳怪气地笑道:“好!好!你反正是外人,我们也要不得你去拼命,只望你别跑了,陷我等于死地。”
赵旭眉头一皱,但也能理解,于是微笑对应,默默承受所有的非议。
开拔之前,赵旭要来了分拨兵力之权。他先将昨日幸存下来的乡兵留在了麾下,然后再依体格分派其余,于是,四队乡兵除人数外,单兵战力相若。
大军开拔,四队人各分开了些距离。可在这时,王氏兄弟却来到了赵旭身旁。赵旭会意,便先与他们问道:“你们是想知道我有何计?”
王氏兄弟对视一眼,点点头。
赵旭叹了口气,严肃地说:“我昨日问过了季魁兄,知晓了黎园寨外的地势,所以,我早已定下了计。”
王仲魁和王叔魁先看了眼王季魁,见他先是点头,后又茫然,不禁也跟着茫然。
赵旭自顾自地说:“这条道路现在虽一面依河,一面靠山,夹在山河之间,可在黎园之前,山势忽然一变,宛如飞龙摆尾般转道南走,没入酉水。”
“没错。”王仲魁点了点头,说道,“黎园之前,山势转变,这条路必须转弯,自山岭间越过才能到达。”
赵旭道:“黎园寨前是片河滩,滩地虽窄,但已可以布兵。然而,道路直通河滩,两者交叉之地如喇叭状。此乃死地,敌方足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方纵然兵多亦无法施为。”
“这点我已想到。”王仲魁点了点头,问道,“鸣雁是想一阵接着一阵,如江河叠浪般进攻?”
“不?”赵旭摇摇头,说道,“两山夹一谷,若先锋能顺利杀入敌阵,那后队自可迈进。然而,若先锋不能顺利杀入敌阵,后队也自不能上前。况且道路狭窄,也不能前后交替,使兵势变成大江波涛——一浪接着一浪。”
众人不解,顿时茫然。
赵旭道:“兵法云‘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而今正不能胜,更可能败,便只能用奇。”
“奇?”王仲魁与一旁的两兄弟对视一眼,问道,“如何用奇?莫不从天上来?”
赵旭微笑着看向道旁的酉水,说道:“天上不可来,水边却可过。”
“水边?”王仲魁惊呼一声,似觉得想到了什么。
王叔魁反应极快,只看了一眼便回过身对王仲魁说道:“二哥,我明白了。如今少雨,酉水水位不高。酉水在逥河村只能及腰,在上游恐怕只能及膝。所以,除了山岭上的正道能通向黎园,水路也可通往黎园。”
王仲魁如饮醍醐,兴奋道:“若是全军自水路走,胜败未知,但若是分为两路……先锋诱敌,与敌缠斗,此为‘正’。自水路到达之兵由后杀出,此为‘奇’。一正一奇,前后夹击,确实可胜。”
赵旭点点头,说:“这便是我之计策。”
王仲魁面带欣喜,与左右两兄弟对视一番。忽然,他又疑惑起来,不解地问道:“既如此,先锋极为重要,为何要让冯少堡主为之?”
王叔魁也说道:“对啊!冯少堡主……毕竟出身富贵。”
“不、不、不!”一直躲在赵旭身后的郭通忽然出声,而后笑道,“先锋是去送死,若非冯少堡主领路,何人敢上?是故旁人皆不可,为他最可。”
王氏兄弟闻言,顿时醒悟。他们都是外人,即使奋勇在前,也难以调动乡兵士气。相反,冯道平乃是冯家堡少堡主,在那些乡兵眼中便如同太子。太子亲征,纵然旁人对他再鄙视,亦会受到莫大鼓舞,最终必能死战。于是,他们没了疑惑,都回了自己队中。
PS:没去过陕西,所以不知道那条酉水是怎么样的。这里纯属胡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