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魁率军赶到,一见满地尸首,立时大骇,忙向来到马前的四弟王季魁问道:“发生何事?”
王季魁答道:“前番遇着一小股盗匪,赵鸣雁设计,亲身诱敌,终将他们一举歼之。”
王仲魁听了暗暗欣喜,又环顾左右,因未折损多少人手而大为欣慰。然而,四下不见赵旭,这也让他大为疑惑,他忍不住问道:“赵鸣雁何在?”
不待王季魁开口,冯道平自后赶来,不冷不热地说:“赵鸣雁怕是胆怯跑了,或是死了!王二哥,这地上躺着的可都是我冯家堡人。”
王仲魁眉头一皱,知这冯道平并非怜惜同乡性命,只是想以情逼债,借着这个人情强娶王婷,因此,他虽抱拳称谢,却心生鄙夷,越觉着这位少堡主比不上那赵旭,将妹妹嫁予其不但会误了妹妹终身,更会抛下一个令族人、后代永享富贵的机会。
王季魁用余光扫视了冯道平一眼,因惧他身份而不予理睬,自顾自地对二哥王仲魁说道:“赵鸣雁忧心盗匪后援,故让我等在此休整,只带一名猎手前往打探。”
王仲魁点了点头,暗赞赵旭调配得当。但是,他转念又怕有失,所以急忙对王季魁说道:“四弟速往接应,切勿坏了大事。”
王季魁早有此意,只因此间乡兵及赵旭临行嘱咐才未敢行动。如今大哥王仲魁等人赶到,他也放下了心。他抱拳呼了个“是”,而后便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往北面赶去。
待四弟王季魁走远,王仲魁便仔细看起周围地形,但见这道路狭窄且长,路边山坡起伏适中且野草茂密,正好伏兵,不禁感慨:“赵鸣雁确实不凡。酉水岸边,除这小半里地地,哪还有适合伏兵之处。”
道路自黎园寨至逥河村,有数十里长,一面依着酉水,一面靠着险山,宛如被这一山一水夹在中央。然而,如此地般山为缓坡的只此一处,其余都是悬崖峭壁,绝不能用来埋伏。赵旭不过恰到其地,这才得了小胜。王仲魁不知缘故,只道他观察仔细。
赵旭与冯初一很快到了早先遇上盗匪之地。之前来去仓促,他们这才看清了全貌。只见道旁停了几辆马车,车上插着数面朱红色旗帜,每面旗帜上都写着两个黑色大字——“贡品”。这些马车旁,三三两两地倒着死尸,或作官吏打扮,或作兵卒打扮,或作赶车马夫打扮,粗略数来,少说有十来个。
两个盗匪正从车上搬下锦缎,见了赵旭与冯初一,当即抛下锦缎,拔出了佩刀。赵旭未将他们放在眼里,倒注意起了他们的刀。他们的刀不是先前所见的粗滥砍刀,而是银光烁烁的隋刀。想来也非他们原本所有,而是从倒在地上的官吏、兵卒手中夺得。
嗖嗖两箭,赵旭与冯初一一人一个,将他们解决了。
静待一会儿,赵旭见无人再出,便拍马上前,走到马车边上。冯初一早觊觎着那些架在火堆上的肉,之前只因赵旭不动才不敢上前,现在,他自然是急不可耐了。赵旭朝他看了一眼,见他憨憨笑着,立即会意,点头说道:“去吧!都给你。”
“谢了,赵大哥!”冯初一急急下马,朝火堆跑去。
此时,赵旭忽听马车上传来一声异响,当即挥枪刺去,枪头刺穿了好几重锦缎。而后,急切的求饶声响起:“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他用枪杆一拨,只见锦缎下居然藏着一个“小老头”。这小老头约莫五旬,一把长须,穿着绿色的圆领常服,戴着黑色幞头。他收起枪,问道:“你是何人?”
小老头颤颤答道:“老……老夫姓郭,名通,字子达,原蜀郡郡丞是也!”
惊惧中不失书生味,赵旭只道是个老书呆子,于是放下了心,安抚道:“不必惊恐,我等不是盗匪,不会害你性命。”
这时,郭通忽然瞪圆双目,一边跨下马车,一边向不远处的冯初一喊道:“孩子,别吃,那是人肉!”
“什么?”赵旭蓦地一怔,急忙回头,只见冯初一先是愣了愣,而后一慌,将肉丢了。所幸,那块肉完好无缺,并未被他咬上。
郭通走到冯初一身旁,看着地上的肉,凄然叹息:“是老夫害了你们啊!是老夫害了你们啊!”他说着说着,竟然流下了泪来,用情至真,不像作假。
“人……人肉!”冯初一喃喃自语,倒退了几步,不一会儿便伏地呕吐起来。
兵荒马乱之时,食人之事虽非常有,但也难免。食人者并非出于本愿,只是为了生存,然而,人只要吃了人一次,便会将人等同鸡、鸭、鱼,从而抛下了所有心防,抛下了人性,将吃人看做与吃鸡鸭鱼那样理所应当。
冯初一曾作过猎人,容易将盗匪视作飞禽走兽猎杀,却无法抛下人性,将人肉当做鸡鸭鱼肉般食用。不只是他,赵旭自诩心理素质好,到了这时也不禁起了恶心感,差点就像他那样去呕吐了。
未过多时,郭通自感伤中脱出,想起了救他的侠士,便转身拜谢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赵旭定了定神,抱拳回拜,说道:“郭郡丞不必多礼,小可不过路过罢了,倒是先生机智,避于马车上,这才逃过一劫。”
“哎……”郭通长叹一声,挥手摇头道,“哪是老夫机智,是我的卫士机变,临难之际将我藏入了车中锦缎下,可惜……可惜啊!”
“不是可惜,是可恨!”赵旭不满这郭老头唉声叹气,一时激愤,正色道,“盗匪作乱,劫掠良家人,此乃盗匪之罪。一位叹息遇害者,只会忘了罪人之罪。”
郭通呵呵一笑,缓缓说道:“世人之罪,莫如天子最大。天子无道,是故天下大乱,这才出了食人恶事。老夫身在官门,上不能劝谏天子爱惜民力,下不能保安一方,使民安乐,实在有违圣人教诲。罪也!罪也!”
赵旭见他一副失意样子,不禁问道:“郭郡丞似有心事,不似只为盗匪一事。”
郭通点了点头,苦笑道:“老夫本是关中盩厔人,为官以来虽因庶族出身而不得高位,但也自问兢兢业业、无愧于心。大业以来,天子三征辽东无功而返,弄得怨声载道、人心思变。老夫一来痛心失望,二来与那蜀郡太守有隙,便弃官归乡,却不想遭此大祸。”
赵旭深为所动,叹息一声,说道:“盗匪占了傥骆道北道,这条道已经不通了。郡丞身无随从,不如暂时与我同行,待我击退了盗匪,再护送你北上归乡。”
郭通讶然,疑惑道:“大侠说击退盗匪,此话怎讲?”
赵旭微笑着说:“南路村寨合兵数百,方才已胜了一仗,杀匪二百余,即刻便将去驱逐群盗。”
“数百?哈哈哈!”郭通笑道,“数百乡兵成何气候,怎能与杀人不眨眼的悍匪交战。大侠好意老夫心领了,可老夫惜命如金,就不奉陪了。”
赵旭见他要走,当即问道:“郭郡丞哪里去?”
郭通道:“自然是去汉川郡,投汉川太守。”
赵旭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此路不通,郡丞走这条路是永远到不得汉川郡。”
郭通疑惑,正视赵旭,问道:“你不放我?”
赵旭摇摇头,说道:“我非盗匪,又不欲强人所难,郡丞要走,我自当放行,但是……”
“但是?”郭通心生疑惑,暗暗紧张了起来。
赵旭接着前话,说道:“郭郡丞当是饱学之士,应知道淮阴侯韩信火烧栈道、暗度陈仓一事。”
郭通顿时醒悟,急切问道:“你烧了栈道?”
赵旭挺直着腰板点点头,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乡兵是敌不过悍匪,可在死地之中,良民亦变死士。求死之人勇不可挡,求生之人神鬼难敌。郡丞如今觉得如何?”
郭通叹了口气,无奈道:“老夫孤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能帮得上什么忙?”
赵旭道:“小可并非要郡丞拿起刀剑与匪拼命,只是想保郡丞一程。如今南无退路,北有盗匪,郡丞不与我同往,如何能活?临战之时,郡丞只需隐伏于后,其他自不需你操劳。”
“好、好!”郭通长叹一声,自怨自艾道,“本想回乡度过残年,未想到遇上了兵祸,这真不知该如何说了!”
这郭通到底已年过五旬,在这个时代算是老人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个老人独自行走于蜀道,难免出个意外。赵旭骨子里有种侠义心肠,最见不得弱者受欺凌,加之栈道被他焚毁,他心中也有一股责任感,因此,他才先答应了协助除盗,再决定保护郭通。
郭通哀怨完毕,见着地上尸首,不禁痛心,自问道:“这……这该怎么办?”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他宛如惊弓之鸟般,刚听见便瞪大了眼,愕然叫道:“盗匪!盗匪又来了……”
PS:隋末唐初的时候有记载的吃人者是朱粲,这人先降唐,后来把唐朝使者宰杀吃了,之后投降王世充。李世民攻下洛阳后,把他砍了,他死之后尸体被老百姓剐碎了。
盩厔即周至,读音也是这个,就是现在的陕西省周至县,是傥骆道的北端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