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正午,义军到了傥骆道北侧出口骆谷口。骆水在两座山之间蜿蜒流淌,一路向北而去。借着高山掩护,义军身在谷口却能隐身其中,不为外人所知。
赵旭穿着皮甲,带着白马在水边饮水。他畅快地猛喝了一口,一解长途行军带来的干渴。这时,王仲魁来到他的身边,递上了一块干硬的馒头。他毫不犹豫地将之接过,狠狠咬了一口,边嚼边说:“盩厔还有三十里,我打算原地休整半日,入夜后再行军。”
王仲魁点了点头,认同道:“三十里不用半夜,盩厔也只有数百乡勇,乘夜偷袭可一战而胜。不过,三千人有些多,万一打草惊蛇,让他们有了准备,这可不妙。”
“城池当连夜攻下,否则,长安援军倒是不怕,怕的是司竹的何潘仁、郿县的丘师利乘火打劫、坐收渔利。”赵旭握紧了拳头,坚决地说,“我已经决定,入夜后亲自率三百人轻装而行,你率大队人马到了子时再走,明晨我们在盩厔会合。”
“三百人?”王仲魁颦眉道,“是不是太少了?”
“不!”赵旭摇摇头,说,“兵不在多而在精。三百人看似少,可只要入了城,便是千军万马了。反之,若入不了城,纵有三十万也无计可施啊!”
“入城。”王仲魁如饮醍醐,问道,“你是说冯家堡出身的那支队伍?”
“正是。”赵旭道,“冯家堡那支百人队,另配上二百关陇壮士,只求速战速决,不求恋战。”
“如此倒真可能胜,但是……”王仲魁先点点头,又皱眉道,“还是我去吧!你是三军主帅,应当留在中军。”
“不!”赵旭断然否决,说道,“正因为我是主帅,这第一仗才需要我亲自来打。而众将之中,唯有你可暂代主帅之职,所以要你留下来。”
王仲魁点点头,忽地说道:“那让季魁同去,这样我放心。”
“好!”赵旭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无需担心,明日清晨我当在盩厔城内为你接风。”
王仲魁拱了拱手,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说道:“鸣雁,盩厔县令是个文弱书生,不足为虑。但那盩厔县尉曾与我同去过辽东,还请……”
“我明白了。”赵旭微微一笑,暗忖道,“县令为一县之首,又是个文弱书生,一旦拿住,便可号令全县。县尉掌兵权,最可能不服的就是他。你是怕我杀人立威,所以请我看在你的面上饶他性命。这个我自然懂得!”
入夜,赵旭挑选了三百精兵出谷,往北方的盩厔县城开去。
隋唐时期,气候温暖,关中渭南地区有大片竹林。行军于竹林之间,既隐蔽又富有诗情画意,当真是“明月斜风夜路人,低山流水翠竹音。关中风色诗情至,无奈将军不挂心”。
赵旭闲来无聊,转头问一旁的周亮:“周先生,旭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不辞辛劳地跟来?留在骆谷关,或留在谷口,这不是很安全吗?”
周亮呵呵一笑,回答道:“骆谷关有郭子达郭公,谷口有王仲魁,此两处不会有失。我既然甘心为主公驱驰,自当紧密相随。况且,此阵必须要胜,若不胜……”
赵旭见他语有滞后,便接着话说到:“若不胜,我等离死期不远。或为官军讨伐,或为其他盗匪吞并,或饿死于傥骆道中。”
周亮吸了口气,淡然道:“主公既然知道,应知必须取胜。寻常之法只能胜败两可,今为奇计,不是大胜便是大败,无第三条路。”
“用兵之道无非奇正结合,王仲魁为正,我为奇,此阵必胜。”赵旭信誓旦旦地说道。
周亮点点头,微微一笑,说道:“此役需注意两点。一为城墙,二为县衙。入城后,当直驱县衙,捆缚县令、县尉,如此才可速定全城。”
赵旭深以为然地笑着,忽然发问道:“先生何以如此自信,料定我必能破城?”
“哈哈哈!”周亮轻笑一声,指着走在前面的一队人说,“我早已发现,三千军士中有一队甚为奇特。论体格不比关陇士卒健硕,可胜在身形矫捷,擅长攀岩登山。他们虽只百人,但在此时却胜过千人。有他们在,区区的盩厔城还需忧虑吗?”
赵旭听了也忍不住笑道:“确实如此,所以我才敢以三百人犯险。”
三千士卒多为关陇壮汉,操练之后或可为重步兵列阵对敌,或可为机动步兵奇袭敌后,虽不能说以一当十,但以一当二三还算可以。但是,除这些关陇壮汉外,军中还有一支二百来人的小队,他们便是曾经的冯家堡乡兵。蜀中之人在体格方便自然比不上与胡人混血过的关中人,可他们却因常居山林而擅长攀援,只需有一条绳索,数丈高的城墙不在话下。
夜半三更,盩厔城下。晚风凄凄,寂静无声。
无声之中,一阵嘈杂有序的脚步声忽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寂静。一队黑衣士卒臂环绳索匍匐到了城墙根下,其中一人向左右打了个手势,便自顾自地取下了肩膀上的绳索。这些绳索绑着一个钩子,他们挥了两下便轻松地将之抛了上去,而后又轻拉两下,确认钩子构筑了城垣。
“上!”
一声轻呼,这队人宛如比赛般争先恐后地登上了城。良久,城门开启,城墙上燃起了一株火把。这火把左右摇晃几下,像是有意识地送出暗号。不一会儿,远处现出数百人,他们毫无阻碍地入了城。而城门在这时又关上了。
“传令下去,勿扰平民,直驱县衙!”
“是!”
赵旭在城门洞中下达了命令,这命令在士卒间口耳相传,所有人这时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县衙。不过,这里只有五十人罢了,另外二百五十人分为四队,一队留守这座城门,三队分取其他三门。
须臾,四门抵定,赵旭也坐上了县衙大堂。
冯初一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拱手拜道:“主公,县令、县尉都抓着了,乡勇们也放下了兵械,全控制了起来。”
“好。”赵旭拍了拍长案,赞道,“今日登城,你为首功。攻入县衙,擒拿县令、县尉,你为首功。两大功绩我先记下了,待明日再给你奖赏。”
“谢主公。”冯初一憨笑着拜谢。
这时,周亮站在赵旭身侧,拱手建议道:“主公,县令和县尉皆是朝廷官员,需以礼相待,不可辱没了。”
“说得有理。”赵旭点点头,问冯初一道,“你是怎么处置县令和县尉的?”
冯初一毫无所觉,憨笑道:“县尉正在睡一个女的,被抓时倒也老实,我就让人把这一男一女背靠背绑了。那县令正在读书写字,被抓时倒是起身抵挡了一阵,可中看不中用,最后还是绑住了。”
“绑了?”
“对,绑了!”
“谁让你绑的?”赵旭抬起剑指连连指着,佯怒道,“你不知道他们是朝廷官员吗?你不知道我们是义军,要仁义待人吗?你怎么能把他们绑了呢?”
冯初一一脸无辜,憨厚地说:“他们是官,就像野猪一般。以前在山里猎了野猪,都要绑上啊!”
“好好好!”赵旭轻拍着桌子,磨着牙说,“还不把他们给带来!”
“哦!”
“不是,是好生请来。”赵旭叹了口气,见冯初一还愣着,急忙催促,“快啊!”
“是!”冯初一听了这话,急忙转身出去了。
赵旭感慨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木讷,不够机灵。”
周亮呵呵一笑,说道:“木讷方才忠心,忠心方才可用,可堪大用。我看此子一派赤子之心,日后定可委以重任。不过,好玉需有良工雕琢,需请一个好老师。”
赵旭认同地点点头,问道:“先生如此看重他,不如就收他为徒,如何?”
周亮推辞着摇摇头,说道:“亮一介文人,他是武将,还是由武将来教授吧!”
“武将?”赵旭皱眉嘀咕道,“王仲魁、王季魁?只怕都不合适吧!”
说到教导,赵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名将李靖。这李靖不但自己能打仗,还教出了侯君集、李世绩两员名将。可惜他现在还没有出场,不知身在何方。不过,不在也有不在的好处,赵旭可没有信心将其说服,那时候或许就没什么名将李靖了。
片刻过后,冯初一领着几名士兵带上了两个人。一个赤着膀子,三十余岁,典型的关西大汉模样。一个穿着中衣,四十出头,一派瘦弱书生的样子。
赵旭顿时颦眉,朝冯初一怒道:“我让你将他们好生请来,你怎能让他们不穿外衣呢?万一冻着了怎么办?去!快把二位大人的官服官帽取来。快去!”
“哦!”冯初一疑惑地走了,边走还边嘀咕着,“主公是怎么了?看着唬人,可就是不像生气啊!”
他在赵旭身边久了,加之心若赤子,故而能以平常心看透一些极为表面却常为人所忽略之事。若换了他人在此,或许会因赵旭杀人立威之事而忌惮地看不透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