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离婚手续,拿过那个绿色的本本,楚凝眉恍恍惚惚地踩着她的电动车去幼儿园接孩子。
前面是红绿灯,她每次到那里都会小心地看看拐弯还有没有车过来她才会过去,可是她现在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个拐弯的车,她只留意到马路对面的灯是绿的,马上就发动她的电动车。没有意外的意外,她跟一个拐弯开出来的私家车相撞在一起。她可怜的小电动车被撞得飞出五米开外,她的人就倒在车轮底下。
死亡来得那样突然,她还没来得及想她的女儿还在等着她去接她放学,她去不了,也要通知孩子的爸爸去接她的……
她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她看见已经离世十一年的妈妈痛惜地摸着她的头,流着眼泪说:“我的傻孩子,为什么总是让人放不下呢?”
妈妈的手仍然是那么温柔,妈妈的话依然是软软的沁人心肺,楚凝眉感受到妈妈亲切的气息,她很想很想睁开眼睛,但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她徒劳的努力只是把自己推向一个更加昏暗漆黑的世界……
“素素,你想清楚了,你把千年一次的机会让给她,你就要等上两千年才能轮回了。”又有一个声音说。
“阿青,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等待,可是她不一样,她不应该这样活着,她值得被幸福地对待,和心爱的人一起……”妈妈的声音充满怜惜,“宝贝,回去吧,重新来过,不要害怕。”
转眼间,她又陷入沉睡中。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然后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年前。她的手机,在黑夜里发着刺眼的光。那上面很清楚地显示着现在的日期:二零零五年,十月二十八,星期五,凌晨一点三十五分。那个噩梦般的一天,她刻意忘记,却永远也忘记不了日子。
她不敢相信,但是她用手机的余光扫过躺在身边的人,是她大学的舍友李莎。另外并排还有一张床,那边躺着另外两位舍友,郭英子和唐糖。
这是唐糖在校外租住的房子,她一直是半工半读,自己交学费挣生活费。按道理她是最穷的一个,但是楚凝眉从来就没见过她缺钱。可是楚凝眉比较静,比较宅,跟唐糖的关系一般。
她们四个一起出现在这个小屋,只有那一次秋交会,她们一起出来兼职做翻译。楚凝眉的翻译兼职还是李莎给介绍的。李莎大一的时候就已经出来做广交会翻译了,这次秋交会翻译的老板就是上次的那个,他今年投了两个展位,一个在流花展馆,一个在琶洲新馆,需要多找一个翻译,于是李莎就介绍了楚凝眉。唐糖和英子两个另外都有自己找到兼职。
时光仿佛一梦然后倒流,她回来了。昨天是广交会的第四天。而那个意外——就在今天。
梦里,妈妈的声音那么真实。她说她不应该这样活着,她值得被幸福地对待,她叫她回去,重新来过,不要害怕……
重生,这就是妈妈说的重新来过?
妈妈的灵魂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她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所以才把她送回来,还恰巧回到了那一天,她是想告诉自己,只要过了这个坎,她就会是一个全新的自己……
在黑暗的夜里,有人的泪水泛滥成灾。好多遗忘的往事纷至沓来,她被骗到那个宾馆房间,她哭喊着叫人来救救她,她挣扎想推开在她身上摸索的手,推开压在她身上重得她透不过气来的坏蛋……她好怕!她还没来得及品尝爱情的甜美,身心就已经被摧残成一朵凋零的花。她那时候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抵抗的?不知道,她害怕得发了疯一样咬那个人……
他在说什么?他说你装什么装?你不想跟我,你会同意把包留在我房间,我试探过你的,你明明乐意的现在发什么疯?全厦门的老板都知道我今天带你回来,我现在还让你走出这道门,我的脸往哪里搁?……乖,听话,我知道你是第一次,我会好好疼你的,你不知道你的样子有多么纯真甜美,你那个同学唐糖和李莎都不是个干净的,只有你是,只要你从了我,我给你找个工作,我给你钱,只要我来广州的时候你陪我几天就行……
她以为她不去想,她自然就会忘记,可是事实是,只要她触及那个记忆的阀门,所有的片段就会被重新播放,清晰而屈辱。
在她几乎全身都被他扒光了之后,竟然有个服务员过来敲门,她不断地敲门,好像一定要等到有人来开门为止。她知道她一定是听到了,她不知道她当时有多么感激,她已经绝望的时候还有人抛给了她一个救生圈。那个坏蛋起来去开门,就在那一瞬间,她高喊救命,却被那个坏蛋一手堵住了嘴巴。外面的人敲门敲得更着急了,她还很有礼貌地请里面的客人给她开开门。
“你安静点,我也不喜欢强迫人,你答应我不叫的话,我就放开你,这事就这样算了。”这是当时那个坏蛋的原话,她没有选择地点头。她已经不知道可以相信什么,但是她仍然天真的希望他说的是真的。他起身去开门,她想往外冲,只要还跟那个坏蛋待在一起一分一秒,她都觉得不安全。可是她又被拦住了。那个服务员很快被他打发走了。她的心重新沉到谷底。然而,他似乎已经丧失了兴致,他最后竟然放过了她,那个人好像给了她打的回去的钱,她还傻傻的拿了,她怕自己不拿,她走不出那个门口。他还要求她等一会儿再走,说她现在这个样子出去,外面那个服务员绝对会报警的,她于是又傻乎乎地等了,她紧张兮兮地让他别动,她也没动,就那样等待着时间的过去,身心都是煎熬……那个门口明明离她只有几步之遥,可是她得要多少的运气才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到那个门外。
她好像做了一场恶梦,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那个宾馆的大门的,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心里有根刺,就像魔障一样深深地植在心底。自那以后,她变得陌生而冷漠。她很少和人说笑。粗心的室友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变化,她本来就话不多,很安静的人,那段时间只是更加安静而已。
她的内心变得自卑而怯懦。她小心翼翼地和周遭的人接触又保持距离,闷头闷脑地工作生活。二十五的时候,大家都结婚,她不想做特别的那个人,她于是也嫁人了。对象是她的一个同乡卢志,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她就看中他的平庸。人人都想嫁个有钱人,做着灰姑娘的美梦的时候,她痛恨有钱人,特别是有钱的男人。她天真的以为,平庸的男人很安全。事实上,她又错了。坏男人是不管有钱没钱,只要他想变坏他就能变坏。
她的人生到底要多么失败才会失败到底?
答案只有死亡。死了,一切都划上句号。她已经死了,她不用再烦恼了……
可是,楚凝眉难以遏止心底的悲拗。她的妈妈,为了她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拿了很重要的东西却换取她的重生,只因为她这一生过得太窝囊太失败太灰暗……她亲自给自己披上枷锁,连最亲的人也锁在了外面。她看不到他们的心痛,他们想要给她的爱,给她的温暖。
楚凝眉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想念她的妈妈,想得疼心彻肺。依稀就在昨日,妈妈牵着她的手逛街买衣服,妈妈在她生日的那天做了一只红鸡蛋,炒一碟黄豆肥猪肉,妈妈在炎炎的夏天,给她买一碗甜丝丝的凉粉草……
楚凝眉的抽泣声把睡在身边的同学李莎惊醒了。
“小眉,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李莎努力睁开朦胧的双眼。
“没事的,莎莎,你快睡。我也睡了。”为了掩饰她声音里的暗哑,楚凝眉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对李莎说。
也许是因为半夜的睡神太过容易迷惑人的心神,李莎只是嘀咕了一下让她好好睡觉,明天早起的话,就再次翻身睡去。
几乎一夜无眠,楚凝眉睁眼到天亮。
“小眉,你的眼睛怎么那么肿?你哭了?是不是想你妈啦?”唐糖习惯化妆,所以她一贯起来得很早。她在宿舍向来以大姐姐自居,看见楚凝眉双眼红肿,不由得有点担心。大一的时候,小眉的妈妈去世,她们宿舍几个都知道。
“咿呀,多可爱的国宝!乖小眉,来给我抱抱。”同床的李莎也起来了,在背后给楚凝眉来了一个熊抱,还把头伸到前面楚凝眉的脸上啵了一下。
“小眉你被非礼啦!这家伙一大早就吃你豆腐,赶紧的揍她!”一边的英子唯恐天下不乱的笑闹。
昨夜的愁绪,被几个舍友插科打诨的一通闹,消散了不少。不管过去的自己如何,今天她回来,就不可能再重蹈覆辙。就如妈妈所期待的,一切重新来过。
新的人生,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