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容醒来时,华羽辰和龙笛已经走了。
墙上留着龙笛用旅馆里的铅笔画的涂鸦:“老大拜托你的事情,请务必帮他做成。他自己不好意思给你留言,故此我来代劳。”最后还画了一个呲牙咧嘴的魔鬼。
雪容拿过龙笛买的衣服穿上,全是白色的。一套纯白的连衣裙,白色的小皮靴,甚至还有一个镶钻的银色发梳,戴在头上像个小小的王冠。“这小子是在给我买结婚礼服么?”雪容嘀咕着,也只有穿上,来到洗手间前照了照镜子。
镜子上也有几行用牙膏抹上去的字:“很像结婚礼服吧?我希望你能和老大结婚。我喜欢你做地狱的王后,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和魅影在一起了。她一直对老大单相思。”
雪容恍然,为龙笛的可爱忍俊不禁。原来龙笛喜欢的“老大的女人”是陆雅楠。可是陆雅楠却看起来对他的相思完全不予理会,在旅行时也是一脸“我不认识你”的模样。
可是要怎样面对楚京翎呢?一想到他雪容就犯恶心。她想连楚京翎也一起暗杀了,再伪造一个陆如心和楚京翎同归于尽的场面。杀陆如心没有问题,作为狩魔天使来说干掉一个魔鬼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可是总要考虑如何下手。对魅影几次挑衅,雪容都手下留情,只不过像猫逗老鼠,多玩也次也无妨。魅影的实力虽然比过去有所提升,但是仍然不是雪容的对手。慧心则不然。这是一个能够深入潜意识的魔鬼,他会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意识的水面,在看似无意中影响人们的判断,将人类引向堕落的深渊,比所有的魔鬼都更加危险。
看来还是要找紫雾雨帮忙啊。她拨通了紫雾雨的电话。
“你要我使出幻影梦音?进入陆如心的梦里?”紫雾雨几乎高声叫起来,“不行!我很久没有练习了,出岔头怎么办?”
“当年你在天堂,还用小提琴演奏《梁祝》进入过火翼的梦境挖掘他的八卦,现在怎么就不行了?”雪容反驳,“再说还有水之精灵王给你助力。你以音乐家身份开几场演唱会,我保证陆如心会去听。”
“我现在身份是通信公司的前台职员,专门为交电话费和选号的人服务,天天劳不劳心,感觉挺好。为什么我非要挤进上流社会做什么音乐家了?”紫雾雨还是不同意。
“你就想着给你的男人天天做饭洗衣做你的优秀老婆吧!”雪容火了,“世界可能就要毁灭了你却无动于衷,丝毫不以拯救世界为己任,你置天使的任务和使命于何地?”
“啊哈,对了,是有人说世界就要毁灭了呢,灭世教徒你见过没?他们一心要把自己的资产捐出去,好获得末日救赎。也不知道是谁乎悠了这么一大群人。”紫雾雨有些兴奋地说,“我有个同事入了教,常常要我去参加聚会,我当然没有去过。”
雪容不耐烦地打断了紫雾雨的话:“喂喂,不要岔开话题,我想干掉慧心也就是陆如心啊。办法我都想好了,只是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像冰河用钻石星辰反射了一辉的凤凰幻魔拳一样的原理啊。”
“到现在还迷恋圣斗士,你可不可以有点长进?”
“圣斗士比我们目标明确吧?起码雅典娜的化身就在他们身边,而你是上帝的天使,可却不知上帝在何处?”雪容大大地感叹了一声,紫雾雨能感受到话筒里传来的失落心情。“好,我帮你。”她终于开口,“可是,如果你迷失在陆如心的心灵里,我概不负责。”
紫雾雨是雪容的好朋友,而且是非常讲义气的好朋友,完全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
陆如心晚上去听音乐会,紫雾雨略施小计,便顶替了首席小提琴手。要命的是,左风扬也来了,居然在音乐会上担任鼓手。雪容这个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只能在幕后当个后勤人员,给音乐家们端茶倒水递化妆棉。
“为什么你也来了?”雪容压低声音问左风扬。风扬的到来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左风扬剪着很短的头发,穿着黑色吊带背心,明明是夜店鼓手的打扮。
“我听紫雾雨说要来用幻影梦音,我也想帮她一把。”
“你哪里是司掌音乐的天使了?你的风割完全是混乱的气流,哪里有人家水系天使那样高雅动人?”
“谁说只有水系天使才能合奏天堂颂歌?我自学成材不行么?风之精灵王可不是白跟着我的!一会儿要你们看我的本事!”
“当然不行。水流叮咚,清韵幽雅,而你完全是风的咆哮。”雪容压低声音,不客气地评价。两个人的斗嘴还没有结束,预备铃声响起,演奏者们应当上场了。
“紫雾雨找了好几个天使来帮你,今天你就瞧好吧!”左风扬抛下这句话,匆忙将黑西装披在肩上,上场。
有人与雪容擦身而过,雪容被熟悉的气场蓦然一惊,回望那人的背影,那人一身橙色西装,在这群穿着黑色礼服的演奏者中间如同一簇燃烧的火焰。“他是今晚的男高音,主唱。”另一个后勤人员介绍,“英国歌唱家弗雷姆。”他递过来一张节目单,演奏的曲目赫然写着但丁的《神曲·地狱篇》。
雪容攥着节目单,手有点抖:“不是说好了演莫扎特的曲子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曲子?”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后勤人员礼貌地微笑着,露出了闪闪发亮的獠牙:“因为魔鬼也想借这个机会,把几个举足轻重的天使一网打尽啊。”
雪容一凛,飞身向后疾退,几乎被地上的电线绊倒,手指间寒光陡现,小刀已然出鞘。魔鬼却没有攻过来,礼貌地鞠了一躬,说道:“希望您渡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他如同影子一样滑入了厚重的墨色帘幕,消失了。
大幕已经拉开,音乐会开始。
音乐响起,男高音唱出第一个音符,雪容长长叹了一口气。
是火翼。刚才她看见橙色的西装,就应当想到是他。可是她已经和他告别,再也不想相见。她没有想到他会来帮她。他虽然不和她说话,见到她时只是冷漠地擦身而过,好像不认识她一样,可是他还是会来帮她,而且站在耀眼的灯光之下,替她吸引着众多魔鬼的注意。紫雾雨的小提琴抛出了无数无形的灵力丝线,巧妙地沿着环形剧场绕着圈子,试探地缠绕上陆如心的后脑,陆如心聚精会神地听着演奏,浑若不觉。
“别发呆,要开始了。”雪容提醒自己。
“大提琴!大提琴!”观众们突然叫起来,声音非常整齐,就像是一齐喊着号子。有灯光从雪容的头顶上打下来,周围变暗,只有以雪容为中心的一方舞台是雪亮的,而她穿着白裙,手中多出了一架大提琴。
结界……雪容坦然地打量由幕后变为前台的世界,这应当是紫雾雨的幻影梦音起作用了。她将会利用小提琴在大剧场里制造出一个幻境,这条幻境之路通向陆如心的梦境。
紫雾雨曾经是个很内向的天使,创造出了幻影梦音,但是也不曾公开演奏。最开始只有雪容和火翼知道,因为她曾经在他们面前,用幻影梦音试探火翼的梦境。后来火翼将这件事告诉了Terry,Terry又告诉了Fiona,这消息最后由Fiona传给了Eula,也就是左风扬。
四周飘起了鹅毛大雪,寒风刺骨,背景音乐低沉起来,是雪容手中的大提琴自鸣发出的声音,悲凉凄怆。
这就是陆如心的潜意识世界么?雪容四顾,景色变幻,她现在处在田间小路上,身边是一个戴草帽的姑娘,拉着她的手,在小路上奔跑。“姐姐,我的裙子好看吗?”
为什么会是女人?还以为他的世界里,会是男人的视角。不过现在她猜不透这些,只能随着女孩一起奔跑,夸赞道:“好看。我的妹妹穿什么都好看!”
“可是姐姐,村子里的男孩子们的目光都追随着你的身影呢!”女孩似乎有些忿忿不平,“我看Cooper就很喜欢你!我和你在一起时看都不看我一眼,如果他单独遇上我,就总是想方设法打听你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他会吹萨克斯,所以会对一个拉大提琴的姑娘感兴趣。”雪容随口回答。在她前面奔跑的女孩忽然停了下来,前方的小路中央站着一个高高的男孩,柔软的栗色直发,蓝灰色的眼睛,手里拿着萨克斯,望向这对姐妹。
“说库珀,他就来了。”妹妹娇声道,“又想找我姐姐合奏吧?我们去小河边好吗?那里比较幽静。”她轻巧地在他面前旋了个圈子,淡黄色的雪纺裙子在碧绿的麦田里像一朵盛开的迎春花。雪容感觉到男孩的目光,灼灼地烧着她的脸,她有点害羞,而男孩子已经走了过来:“Shirley,Molly,我们走。”
被称作Molly的女孩在前面欢快地跳着,跑着,一边跑一边回头叫Cooper和雪容快点追上她。雪容一边紧紧跟在后面,一边琢磨为什么慧心的心里会有这样一幕情景,原本以为应当是地狱的熔岩的烈风,恶魔的尖啸或是诱惑的女魔什么的。随便哪一幕都比这更适合一个魔鬼的潜意识。
可是慧心的潜意识居然如此干净温暖。只怕这表面的宁静迟早会被意外打破,露出残酷狰狞的事实。Copper应当就是慧心本人,而这又是多久以前他的记忆呢?魔鬼也会到人间历练,而这场历练又有怎样令他难忘的过往?
很巧,雪容现在的角色也叫Shirley。倘若换了别的名字,还真会不习惯。跑着跑着,周围变暗了,像是跑进了黑暗的隧道,星光开始在头顶上闪耀,雪容进入了下一个场景:
“Cooper,我喜欢你。”河边的柳树下,娇小的少女偎在Cooper身前,仰起小小的脸庞很认真地表白。月光透过树枝,照在她脸上,晶莹如玉。
“啊,亲爱的,你太小了。”Cooper心不在焉地说着,想把Molly从怀中推开。少女却猫一样腻在他身上,纤纤手指抚过他的颈:“你在想我姐姐?我有什么不好?如果你喜欢,我也一样可以拉大提琴,与你合奏。”
“我只是从她的音乐声里想起我的一个好朋友,人们给他起绰号魔音,他的音乐是有魔力的,能够扰乱或是平静人的心神。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让我的音乐富于魔力。”Molly嘟起嘴道,“我向着圣经发誓,我会去学大提琴,使我的琴声颠倒众生——也包括你。”她从Cooper身边跑开了。雪容在树后躲闪不及,Molly看见了雪容,向她投过来一个挑战的笑意。
好吧,看来Cooper是和这对姐妹陷入三角恋了。被妹妹死缠烂打,其实他还是喜欢成熟的姐姐……恶魔也会喜欢人类女子么?就像Elven喜欢罗亦晴那样?我一直以为,只有天使会对人类动心,因为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人类,在世上行善。没想到看上去城府很深的慧心也有深陷爱河的时候。雪容想着,进入了下一段故事。
Shirley和Cooper的婚礼,Molly没有来。她离家出走,去大城市进修音乐。而姐姐完全成了一个温柔贤淑的家庭主妇。Cooper伪装成人类,和姐姐生活在一起,偶尔去引诱几个人类堕落,收集他们腐坏的灵魂。而在家里,完全是一副好丈夫的样子。他们没有孩子,但他们常常合奏大提琴和萨克斯。
妹妹成为著名大提琴手,举办个人音乐会,海报贴在大城市的广告牌上。照片上的女孩笑容冷漠而甜美,微微上翘的红唇带有一丝得意。媒体已经用“大提琴之魂”来称呼Molly。
雪容的身体似乎在乡下的木屋里,坐在温暖的炉火旁给Cooper打毛衣,可是她也能够透过空间看见这些,看见风雪中矗立的广告牌,妹妹肩上披的貂皮坎肩。这个成熟而且成功的女人,已经不再是当年的Molly。她想Molly一定受了很多苦,为了让Cooper刮目相看。她的叹息只化作一声北风的呜咽。
Molly在到达荣誉的顶峰之后,被竞争对手陷害,卷入一场绯闻,人气骤降。她开始酗酒,吸毒,滑向堕落的深渊。Shirley在夜店里找到了伤痕累累的Molly,将她带回了家,悉心调养。Cooper和Shirley一起抚慰Molly受伤的心灵。
“事情发展到这里,还挺治愈嘛。”雪容心想,“没看出来慧心也这么有爱。其实魔鬼没有那么讨厌啊,为什么天使和魔鬼还要势不两立打打杀杀?”Cooper看向Shirley的眼神,充满了丈夫对妻子的柔情。对妹妹Molly也是温文尔雅。他会开车,养鸟,修剪自家的草坪,一切都和普通人类男子并无二致,甚至比许多人类男子更为贴心。
很多人类女孩都会喜欢上Cooper这样的男子,专一,忠诚,有安全感。Molly也不例外。
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了,虽然仍然清瘦,颊上已经重新染上了健康的红晕。春暖花开的时候,她就可以在草地上演奏了。大提琴放在膝前,优雅地拉着弓弦,偶尔瞟一眼Cooper,是病西施妩媚的眼风。
在冬天,Shirley发现了Cooper的婚外情,对象是Molly。
“为什么你会爱上别的女人?为什么是她?”Shirley愤怒地质问Cooper,又去找Molly。Molly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一份曲谱。看见姐姐神色冷肃地进来,她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为什么和Cooper……”Shirley语带哽咽,“找谁不好?他可是你姐夫!”
“因为我喜欢他。我从少女时候起,就一直深爱他。”Molly平静地说,“姐姐,我现在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有的只有你和他。”Shirley一个耳光扇过去,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不配!”
Molly冷笑着撕碎了手中的曲谱,纷纷扬扬撒了一地,单衣赤脚跑了出去,外面冰天雪地。
Shirley和Cooper大吵一架过后,半夜里Molly仍然没有回来,两个人都担心起来。冬天村庄附近常有郊狼出没。于是Cooper拿上猎枪,Shirley拿着电筒,两人一起出去找,漫山遍野狂喊Molly的名字。
最后他们在山谷里找到了她,她跪坐在雪地上,脆弱,无助,如同初生的婴儿。她的脚被枯枝划伤了,殷红的血流出来,可是她却恍若无知无觉。
Cooper和Shirley带Molly回到家里,Molly躺在床上,Shirley默默打扫了房间,将碎纸屑倒到垃圾桶里。Cooper看着Shirley,欲言又止,Shirley感觉到了Cooper的目光,却垂着眼睫没有看他。
雪容打了个寒噤——Cooper对垃圾桶里的东西感兴趣,那么说,他对Molly撕碎的曲谱有兴趣!她想从这段记忆中解脱出来,可是唯恐被慧心发现自己的存在,又用不了思维切入法来和紫雾雨通信。她只能依附于梦中角色的身上,才能减少自己暴露的几率。如果她此时将垃圾桶里的东西再拿出来,只怕慧心马上就会发现吧。现在的她只有看着关键的东西干着急。
Molly被音乐界称作魔女琴师,她写的曲谱对慧心来说很重要吗?
梦中场景转换,一点淡绿的幽光晃动,周围是浓稠的黑暗。幽光后面浮现出一个干瘪的影子,一个苍老得不像人类的声音传来:“一个女子,写出了预言曲谱,将灭世消亡前的事情细细言说……”
这还像是慧心的潜意识,魔鬼就应该有魔鬼的样子。雪容暗想。刚才那段,倒像是诗人或音乐家的情史。
预言曲谱不会就是指撕碎的曲谱吧?虽然说古人能从琴声里听出高山流水什么的,可是曲谱描述世界末日……真的有末日吗?雪容一凛。幽光后面的影子向前,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逼近雪容:“这个女孩是怎么回事?慧心,不是说好了只有你一人来的吗?”
“真是我一个人来的,哪有什么女孩?”慧心仿佛看不见雪容的存在。一只枯瘦的手来抓雪容的手腕,雪容向后退了一步,却从黑袍的慧心身体上穿了过去。现在她站到了慧心的后面。
“哦,可能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
这段只有慧心和混沌魔女的会晤,实在插不进什么角色能令雪容扮演,所以雪容只能冒险做一个旁听的幽灵,可老预言魔女几乎发现了她——慧心的潜意识发现了来访者!
雪容现在能弄明白一件事:慧心对预言曲谱念念不忘,而那预言曲谱被预言者本人撕毁了。以慧心的灵力没有办法修复它。他也许能够修复一件普通的东西,而写有预言的东西不行。那是时空里神圣的存在,仅次于天父的圣谕。如果造出一个假的预言曲谱,是不是会摧垮慧心?如是我造出一个慧心将会成为魔王的曲谱呢?慧心必然会骄傲自满,这样就更加容易趁他不备时下手了。
梦中场景回到了村庄里的小木屋。雪容——也就是Shirley——坐在床边,冷淡地看着Cooper握着弥留之际的Molly的手,问她:“我知道你离家出走之前,给我写了一首曲子,可是你自己将谱撕碎了。你还能够把这首曲子唱给我听听吗?”
Molly瞥一眼旁边的Shirley,露出惨淡的笑容:“我已经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