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羽辰和雪容并肩走在小巷里，他牵着她的手。雪容兜里揣着楚京翎送来的戒指盒，有些惴惴不安。
粉红色的钻石戒指，缎带上写着“动手”两个字。可是她虽然悄悄在洗手间打开看过了，却只是若无其事地揣进衣兜，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楚京翎恐怕生气得很吧？今晚羽辰的车被偷走，打出租车又被司机抛在这条离家不远但是非常黑暗的巷口，应当都是楚京翎的安排。看来，他真的要干掉华羽辰了，无论是出于天使的立场还是出于商业原因。华羽辰已经利用时间布置了一张精致的网，将京翎公司装在里面慢慢收紧。而这些天，楚京翎一直在追查华羽辰的真实身份，根本没有顾得上亲自打理生意。楚京翎自从踏入商业圈以来，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惨败，而战胜他的人，正是华地公司的华羽辰。一旦华羽辰完成最后一步棋，京翎公司便面临破产倒闭的危机。从这一点上来说，楚京翎也不能够容许华羽辰的存在，何况此人还最有可能是尚未觉醒的魔王。
他说服了天使长会议，派出天使前来劫杀华羽辰。理由当然是华羽辰必是魔王无疑，他对京翎公司的算计就是最好的证据。
楚京翎将车停在离设伏小巷不远的地方，熄火，关上车灯，点起一根烟，坐在车里等着。这个晚上将是华羽辰最后一个夜晚。而楚京翎仍然穿着白色的西装，优雅如同贵公子，毫不像个暗杀的刺客。因为暗杀这种染血的事情，他已经交待给了别人。而他有自己要捕猎的目标。他很想亲口问一下那个冰雪一样的女人，为什么收到暗号之后不但不动手，反而要和华羽辰牵手？是不是已经真的从心里接纳了他？粘稠的黑暗包围着他，楚京翎思绪纷繁，只有指间一星火光微弱地闪亮，提醒着他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小巷深入传来了嘈杂的争吵和打斗声。楚京翎下了车，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黑暗里。
雪容靠在墙边，华羽辰挡在雪容身前。他们被一群醉汉围住了。醉汉们有的拿着酒瓶，有的拿着板砖，将包围圈慢慢地缩小。
华羽辰冷静地将钱包扔了过去：“这些都给你们，请放我们离开。”为首的醉汉看也不看就抬脚踏在了钱包上，抡酒瓶子砸了过来。
雪容认出他们都是天使，她能够看到他们头上的天使光环，知道这场埋伏必然出自楚京翎的安排。
可是并没有任何证据认定华羽辰就是魔鬼。天使能够看到彼此的天使光环，魔鬼和凡人可不是那么好区分，他们没有任何光环可供鉴别，而且凡人的心里也会蕴藏着黑暗力量，就如同他们会拥有光明的力量一样。
“住手！”雪容说着，上前一步，缓缓释放自己的天使光环，“他可能只是个普通人，楚京翎并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她用脑波切入那群天使的思维。华羽辰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扬声说：“如果各位有什么事情，请冲我来，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他埋怨地看了雪容一眼，低声道：“轮不到你出头。”
天使们愣了一下，雪容的光环十分耀眼，而且还在不断增强，虽然那个凡人的眼睛看不到，可是那是高阶大天使的光芒无疑。
楚京翎无声地出现在雪容身后，用思维切入下达指示：“按原定计划，干掉这个男人！他必是魔鬼！”
雪容警觉地回转身来，怒视着楚京翎：“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她掌心光芒闪耀，圣剑即将出手。
而楚京翎只是微微一笑，雪容就按住侧腹，虚弱地靠在了墙上。一阵电击般的剧痛让她脸色瞬间苍白，说不出话来。正是上次楚京翎在她身上留下的伤处。而伪装成醉汉的天使们已经开始围攻华羽辰。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微弱地问。
“只是上次在你身体里设下了一颗雷电的炸弹而已。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后果是难以想象的哟……”楚京翎将站立不稳的雪容揽入自己怀里，抖开一道光弧，“哗啦”一声，精灵锁链已经将雪容的双手反锁到背后。“你就等着被自己人审判吧，我的叛逆天使。早就知道你根本不会帮我。”他抚摸着雪容的头发，用情人般的语调低声说。他将美丽的战利品扛在肩上，离开了血腥黑暗的小巷，将在群殴中渐渐力不能支的华羽辰留给那群天使。
雪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在罪之渊时，魔王前来看望她，揽住她的腰，用各种甜言蜜语诱惑她，最后，魔王在她唇上留下一个吻。她想避开，却避无可避，只能任由他吸吮她干裂出血的唇瓣，而他的脸，却渐渐变成了华羽辰的脸……
她醒了过来，觉得自己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她发现自己又一次来到了楚京翎的密室里，被锁链锁在铜柱上。
身后传来声音，她努力地想回头，却看不到，只能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走到了身后，“你听了这个消息可能会高兴吧？那小子逃走了。”是楚京翎的声音，他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被打得半死，还是逃走了。”“你们没有证据，想要杀害一个无辜的人，是违背天使律令的。”雪容勉强回答。
“律令也是我们写的，可以修改。”楚京翎毫不在意地回答，“反正，世上早就没有什么神了。倒是你，不听我的暗号命令，应当受到惩罚。”雪容咬住了嘴唇，努力遏制自己作出回应。“如果你肯顺从我，从此忠实地听从我的命令，我就保护你不受天堂法庭的审判。我们还可以在人间举行婚礼。”楚京翎低语仿佛魔鬼的诱惑。“对不起，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雪容冷笑着回答。“既然如此，那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吧！”楚京翎面无表情地说。
屋子里一片寂静。
楚京翎走了，屋子里只剩下雪容一人。汗水和眼泪混在一起流下来，滴在地板上，胳膊火辣辣地疼。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又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
锁链被解开了，雪容无力地倒在那人怀里。那人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了她，抱着她轻轻地走出了这间屋子。雪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这怀抱很温暖安稳，带着熟悉的薄荷香气，便在他的怀抱里昏睡过去。
雪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旅馆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腕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头好痛……”她费力地用胳膊撑起身子，看见了华羽辰。他正在用一柄小刀削苹果，小刀上刻着繁复的文字。
“喂，怎么用我的刀削水果？”雪容强打精神发出抗议。只要她还有一分精力，她就要装出十分，她不想让羽辰替她担心。
“折刀不就是用来削水果的么？难道你想要我用它来切菜？”华羽辰右边脸颊上还包着纱布，专心致志盯着手指间长长的苹果皮，神态自若。
“为什么要来旅馆里？”
“不能回你家，也不能回我家，自然找个地方躲一躲喽。”
雪容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问：“你没受伤？”
“一点小伤没关系。”华羽辰毫不在乎地说，“我从小伤口就愈合得比别人快。”
“我听说你伤得很重。”雪容松了一口气，“我很担心呢。”
“谢谢你担心我。”华羽辰说，“谁告诉你我伤得很重的？事故的主谋楚京翎？是他把你……”他蓦地停住了，声调古怪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雪容靠在枕上轻声说，“你是怎样找到那间密室的？”
“上次舞会，你失踪时，小刀落在了密室门口。”华羽辰说，“我特意又到那里去找，发现楚京翎从墙壁的暗门里出来。”
“他没有发现你？”雪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有。”华羽辰摇头，“那里有一个很大的花瓶，我藏在后面，他看起来很不高兴，心事重重。”
自始至终，雪容发现华羽辰一直低着头，没有直视她的眼睛。
她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走到浴室里，打开水龙头。被华羽辰看见也无所谓了，她的身体他已经全部都看见了，而且还不止一次。她只是想赶快把楚京翎留下来的印记冲刷干净。虽然同是天使，她已经对他产生了刻骨仇恨。但现在的情况下，她不能够去天堂法庭控告他，那样等于将自己送上死路。还有火之精灵王的力量没有收集到手，她不能够为其他的事情分心。
启示之剑，真的会在精灵王的力量齐聚时出现吗？我要抓紧时间了……
雪容裹着浴巾走出浴室，在镜子前梳理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这时她听见一声轻响，回头见门缝塞了一张传单进来。印得很漂亮，淡绿色的广告纸，上面画了一个金色的十字。她来到门边，弯腰把传单拾起来，有些诧异：“灭世神教啊？”
是灭世神教的传单，宣扬着世界即将毁灭的流言。
“这也太张狂了吧？居然把传单发到这里？我还没找到启示之剑呢，世界毁灭也未免太早了点儿。”雪容刚想把传单揉成一团扔掉，羽辰却抽出了那张传单。
“你相信吗？世界就快要毁灭了？”羽辰沉声问。“这是个恶劣的玩笑，我不相信。”雪容坐在床沿上，拧着滴水的发梢，偶一抬头发现羽辰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羽辰，他的漆黑的眼睛深处闪着恶魔的红光，稍纵即逝。
魔王看来已经觉醒了。
雪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难过。华羽辰对她的那些好，在脑海中回放成一幕幕电影的剪辑。而现在，她面对的是一个恶魔。
她正在犹豫，房门被打开了，龙笛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盒饭。看见雪容，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从没这么糟过。”雪容老实地回答。羽辰将削好的苹果递到雪容手里，他把折刀合上时，刀身上的主祷文亮起一团火花。但华羽辰若无其事地将小刀放到了床头柜上。
“说吧，你们想怎么样？”雪容将苹果放在小刀旁边，双臂抱在胸前，“我们摊牌吧。你们两个，是魔鬼，而我，是天使。感谢你们把我从天使中的败类那里救出来，不过你们有自己的目的吧？”
“如果说我有什么目的，就是想救你。”华羽辰沉声说，“昨天晚上，我被那群人逼到了绝路，后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蛇逃脱了。我的魔力在那一刹那觉醒，我开始明白自己的身份。而魔音发现了我，用他的愈合之力帮我治伤。然后，我们一起去楚京翎的别墅，救你出来。这就是事情经过。”
“而你被通缉，居然敢抛头露面出去买盒饭？你不会打电话叫外卖吗？你增加我们多少暴露的风险？”雪容转向龙笛，劈头盖脑一顿教训。
“魔王都觉醒了，我对他表示了忠心，我的通缉令想必就该取消了。”龙笛靠在桌子旁边很开心地说，“我建议大家先吃盒饭，一会儿该凉了，而我们三人都不擅长用火系灵力。”他把盒饭分给羽辰和雪容，三个人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狼藉的塑料餐盒躺在垃圾桶里，雪容和羽辰还是面对面沉默。龙笛打开了电视，电影频道正在放着虎胆龙威，枪声立即充满了房间。羽辰打了个响指，电视屏幕上便满是雪花。龙笛只好把电视关上。
“你出去给她买身衣服。”羽辰一句话将龙笛再次打发了出去，屋子里便只剩他和雪容，一个魔鬼，一个天使。
“雪容，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羽辰说。
“什么事？”
“帮我干掉慧心。他想取代我已经很久了。”
“为什么不自己去？”
“因为他是魔鬼中的元老，我刚刚觉醒，能力可能还不如他，否则也不会被他催眠修改记忆。”
“你相信我能打败他？”
“我能相信的只有你。”
“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你想得到启示之剑。火之精灵王在我这里，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满足你的愿望。”
“你恢复了魔王身份之后，天地还会第三次大战吗？”雪容轻声问。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主动发起战争，除非楚京翎攻击在先。”羽辰的眼眸里有深沉的悲哀。那时我们将再也不会见面，你在天堂，我在地狱。
雪容轻蔑地呸了一声：“待我得到启示之剑，我第一个拿楚京翎的脖子试剑。”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看到那个红发的吸血鬼，你为什么就消失不做魔王了？”雪容想起金发少女的梦境，接着问，“那个金发的女孩是谁？她为什么长着和我一样的脸？”
“她是你的一部分。第二次天地大战，我们交手之后，力量都有所削弱，实际上是，我们的冲击力过大，各自崩解出一片灵魂碎片而不自知。我从那次之后就不那么嗜血了，分裂出去的那一片成长为一个红发的吸血鬼杰克。而你，自从那次之后，听说你变得很冷漠，也失去了治愈的力量，你分裂出去的那一片，成长为一个金发的少女穆晔。他们是在通天塔里被别西卜发现的，至于是谁把我们的灵魂碎片带走的，就不清楚了。也许是神也说不定。”
雪容想起四大天使在垃圾镇给她和同伴们讲过的第一次天地大战的故事，摇了摇头：“没有什么能证明神的存在。”
“可是也没有什么证明他并不存在。”羽辰固执地说。
雪容笑了，拿起苹果咬了一口：“身为恶魔，却比我这个天使还要相信世界上有神。”
“我一直在想，也许路西华的叛天，就是出于神的安排。他让我们去统治地狱，让我们和天使彼此牵制。”羽辰有些疲惫地按住了太阳穴。他觉醒还没有太久，觉得有点累。“我先睡个午觉——要不要我抱着你睡？”他坏笑着望向雪容。
“我会用圣剑把你刺个对穿。”雪容回敬道，也躺下来拉上被子。
龙笛提着大大小小的服装袋回来时，两人已经分别在两张床上睡着了。“我也很累啊，你们都不肯给我留地方，真是的！”他把袋子扔在地上，陷在沙发里泡了一杯咖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