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胤刚寻了块像样的木板子回来,他听见童文通的声音赶紧跑了过来。“怎么了?”
硕贞不语,童文通举起包扎好的手对叔胤笑着说:“疼晚了。”叔胤白了他一眼,他掂了掂手中的石块,“这方圆几步也没什么能写字的东西,就将就用着吧,过阵子再去请个师父好好为姑娘立个碑。”他问硕贞上面写些什么。
硕贞沉思良久却告诉叔胤自己不知道,这让叔胤感到奇怪。“玉茗姐跟我说过,‘玉茗’二字并不是她原本的名字,而是烟三娘给起的花名。”硕贞说。
“这……总该写点什么才好吧?”
硕贞思来想去好一阵子,她有了主意。从叔胤手中拿过石块,她奋力在木板子上刻起来:
城南好儿女,心自比天高。绢绢宣白纸,不染一尘埃。
没人知道玉茗原本的名字,就连她自己也早就忘了。可她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玉茗’,那个千娇百媚的花中魁首。玉茗是玉茗,而她,她是谁?
硕贞手抚着刚刻好的字,她心里反复念着。这就是玉茗的名字,在这世上独一无二。
叔胤将木板子插好,硕贞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她回想起了许多事。“我不相信这世间的公道就已绝尽了!”她心中暗暗发誓,定要为枉死的人寻求个公道,此生方休。
天色已晚,三人便在玉茗坟前不远处架了火堆,凑合着过了一夜。
天刚蒙蒙亮,山里的雾气还未消散。童文通从梦中醒来,身边却不见了硕贞,他叫醒了叔胤,两人在玉茗坟前找到了硕贞,虚惊一场。
“只寻到些平常的花籽,但也比没有的好。”硕贞说。她转身用树枝在地上扒开了个小洞,将花籽洒下后填埋好。“待到山花烂漫,姐姐一定很高兴。”硕贞想着,不觉笑了。过了一会儿,硕贞起身走到放行李的地方,她拿出两个荷包,先将蓝色的递给叔胤,“这里面有一千两,你替我交给映红的家人。”硕贞没有再说话,叔胤心中明白,一切尽在不言中。她又将红色的递给叔胤。“这三百两让玉儿安心生养,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她。”叔胤点头答应,他问硕贞为何不跟他一起回稚山。
“死的人太多了,我不想连累其他人。”硕贞表情淡淡的,叔胤了解,他不再多说,将荷包收进了怀中。
“赶紧回去,别让玉儿等久了。”硕贞催促叔胤赶紧上路,叔胤有些不放心,他看了童文通一眼,童文通说:“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硕贞姐的。”叔胤点头,童文通有武艺傍身,硕贞有他照顾,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你总该让我知道你去哪儿吧?我也好让玉儿放心些。”叔胤说。
“不知道。”硕贞说,她看着叔胤的表情不禁笑了。“天大地大,还怕没有一个能让我容身的地方吗?”硕贞一脸正经说道:“我不想给你们平添烦恼,有时‘不知道’要比‘知道’好得多。”叔胤不理解硕贞的意思,但到后来那些官府里的人寻上他们后他才明白,‘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知道’真的比‘知道’要好得多。
目送着叔胤远去,童文通转身收拾包袱。硕贞从怀里摸出一个金色的荷包,她犹豫了一会儿后递给童文通,童文通却没有接。“什么意思?”他问道,面上略显生气。硕贞微微一笑,说道:“去吧,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我不明白。”童文通转身背对着硕贞。硕贞绕到他面前,将荷包放进童文通怀中,童文通并没有拒绝。她抬头看了童文通一眼,突然发现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样子也有所变化。她笑了,原来她对于他样子只停在了他十七岁的那年。“你长高了。”她说。
还是姐姐的语气,童文通的心一下跌入谷底。他从未想过要取代文渊在她心目当中的位置,可现在,她竟然决绝地要他离开。他开始后悔了,在心里将自己责骂了千百万遍,倘若他没有跟她说那些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对吗?
“好歹让我在你身边照顾你吧,就姐弟的情分,好吗?”他握起她的手,模样有些慌张。“今后我绝不再提这件事了。”他坚定地说。只要能待在她身边,他宁愿起个誓,让老天来看着他。
可硕贞还是摇头,她抽回手,拾起地上的包袱,独自往山下走去。
童文通觉得自己的心,疼了。
没了童文通在身边,硕贞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但她并不后悔,他还有大好的人生,她不想连累他。
硕贞独自上路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北走,偏偏还是长安的方向,她隐约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她,她寻求的东西就在那儿。连日的赶路令她消瘦了不少,面色暗黄,与追捕令上的画像有所差别,路上倒没遇上什么麻烦。她觉得这是老天的眷顾。
入夜,狂风骤雨。硕贞在一路上不断奔跑,她心里不断渴求着一个能让她暂时躲避的地方,终于,她看见了。
是间残破已久的茅屋,屋外下着大雨,屋里下着小雨,几乎没有可以安身的地方,她环顾四周后,跑到一个尚未湿漉的角落里坐了下来。雨水伴着风吹进来,呼呼作响,天边外的一声闷雷让她心儿直颤,她又想起了文渊。她还记得那天晚上,那晚的风雨也像今夜这样大,她将文渊拥在怀里不停地安慰他,他就像个孩子一般。那一夜,她的心,动了。
不知道那儿有没有风雨雷电?他还像以前那般害怕吗?她想着,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