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王曼身上。过了好一会，王曼抬起头，平静地说：“萧先生，我想我曾经说过，接受投资的前提是我能够对公司的发展走向有绝对的控制，理性之声是我们的梦想，是一种精神，我希望它永远是一个不被商业左右的公正媒体。”我扫到她的目光，马上又望向其他地方。听到“萧先生”这样的称呼从她口中说出，心里感觉被刺了一下。她的话很坚定地表明了态度，任何危及到她梦想的人，都是陌生人。现在唯一能够逼她妥协的可能性，就是4名创始人的意见了。
我趁王曼不注意时，向Crystal使了个眼色。Crystal立刻领会，开始煽风点火：“红林创投的估值应该是非常合理的，800万的现金不仅能够帮助理性之声度过目前的困境，还能迅速扩张把影响力提升到新的高度，前景将更加广阔，在座的各位不仅仅能在更大的舞台实现梦想，还能获得高额回报。相反，理性之声如果失去资金的注入，将在一个月后陷入困境。要继续保持运营不得不裁减人员，这也意味着这么多和你们一起追逐梦想的年轻人，却不得不被你们驱赶。甚至……”
Crystal最后那句没有说出口，而是望着4名创始人。那4个年轻人低声议论起来。这个时候该给他们内部讨论的空间，我和Crystal需要先回避。于是我提议先休会30分钟。
我和Crystal走下二楼，扶着苏州河的石栏眺望河面。苏州河经过好几年的治理，如今已是碧波荡漾，变成了一道内河风景旅游线路。回头望望理性之声工作室的门面，依稀还有些油漆的痕迹未被完全清洗干净。就这么一间小小的屋子，只能蜗居在上海摩天大厦圈的边角上，和杂货铺、理发店混杂在一起，却能够走过了3个年头，并且向全国发出自己越来越有影响力的声音。从窗户望进去，隐约能看到二楼有人影走动。金钱的力量将会发生作用，搅动这些年轻的心，选择和金钱结伴还是做梦想的苦行僧，对于绝大多数的创业者来说，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王曼这样的女子，却又不同。
“Sean，你觉得有把握吗？”Crystal随口问。她今天穿正装，妆容精致，把所有的个性都收敛在紧绷的表情里。“估值的敲定没问题，投票制可能会有变故。”“王曼确实和大多数创业者不一样，很执着。”这是Crystal第一次当着我的面评价王曼。
“这个城市每天都面临着改变，人也是一样。执着有时候不是一件好事。”我若有所思地说。
我和Crystal回到楼上。王曼给大家重新续了一杯茶。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我看到几个创始人脸上的失落，也看到王曼嘴角的倔强，心里立刻明白这30分钟里发生的事情。这时候硬碰硬只能落得两败俱伤，我决定以情动人，于是抢先开口：“刚才在楼下，我看着理性之声的门面，心里有很多感触。因为有梦想的坚持，所以哪怕在上海这么一个角落里，也能发出我们有影响力的声音。作为一个理性之声的读者，我真心希望这个媒介能够更加真实和公正，更加保持独立性。很难得的是，在这个浮华的社会中，有王曼和大家这样的一群人，不论在任何困难下都能守护住这份精神。我想只要是你们在引领这家公司，这家公司就不会走弯路，只会更加纯粹，更加有影响力。”这些话确实是我的真心话，所以我能真诚地迎着王曼的目光。她对我的感性表态显然大感意外，还有更多的是感动。
“从私人的角度，我和王曼也是很好的朋友，经历过一些事情，也能真切体会王曼对理性之声的梦想和期待，我很欣赏她。但从商业的角度，资本运作有固定的游戏规则，要和资本打交道不得不面对的是彼此尊重、妥协。”我站了起来，望着他们认真地说：“我能够做的，是在投资条款里面增加一条——王曼作为理性之声的CEO，有一票否决权。除非她不能或者不再担任CEO的职位。”王曼双眼有些湿润，带头鼓掌。
我望着她，一股哀伤油然升起。事实上，这个条款形同虚设。当日后在公司决议中遇到冲突，她的CEO职位总是有办法被弹劾的。这样的事情我幕后操作过太多次，年轻的创业者无一例外最后都被剥夺了对公司的控制权。
接下来的谈判非常顺利。我刚才的那番话在她们每个人心中发生了化学反应，在心理距离上，我变得离她们很近很近。我们很快就敲定了投资条款，并确定了办公室搬迁和人员薪酬调整方案。办公室里又恢复了高涨的士气，理性之声的员工都沉浸在喜悦之中，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该租多大的办公室，该购置什么样的办公设备，该扩大多少人的团队。王曼送我们下楼，3人沿着河边往外街走，都没有说话，颇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我的车子就停在街边的报刊亭旁，我们握手告别，她很是感激地望着我，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回到办公室，我把项目投资方案的定稿发送给Cole和Aline，理性之声的项目总算尘埃落定了。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当然最终要从这个项目中获得巨额回报，还得找到接盘的下家，并且在此之前要迅速地体量撑大，让业务数据呈现完美曲线，以期获得更高的估值溢价。这至少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当前比较紧急的是推进家具卖场巨头美红凯对家乐乐家具网的并购，让第一轮资本赚足回报顺利退出。我今年的年终收益就指望这个项目的顺利收官了。我打电话给银行秘书，授权转账150万到文哲的广告公司。随后电话联系了刘晖，让他安排人采集刘老最近的动向。刘晖是我在同乡会上认识的一个小伙子，25岁，单身，一个酷爱推理、侦探小说的业余记者，私下接一些私家侦探的活。
我在茶水间泡了杯咖啡，望见Crystal在忙碌地打电话。大学生创业大赛的海选阶段已经进入尾声，由于Crystal和Avril都卯足了劲要一决高下，凡事都全力以赴，活动宣传的效果出奇的好，目前已经收到数十个合格的创业项目方案。Crystal需要一个个阅读这些方案，找到能够进入路演环节的优秀项目，并且一一和创业团队沟通，优化细节。她的工作能力大大超出我的预期，由于这些天高密度的工作，她的身形远远看去明显消瘦了不少。理性之声在资金注入以后，将要进行大规模的重构，需要更多新鲜的、有激情的人才注入。明天的大学生创业大赛的路演，无疑可以成为发掘优秀人才的好机会。
吸纳更多人的前提是要有更大的场地，我在办公室打电话给王曼，约她一起去看新的办公楼。在闵行区莘庄往松江方向，新建了一座规模庞大的电子商务产业园区，周边的配套设置齐全，离徐家汇中心也只有20分钟的车程。电商产业园对理性之声这种成长型的公司最适合不过。项目改造的第一步，我决定帮助理性之声搬迁到这里，改善办公环境，打造好门面形象。第二轮投资和种子期的投资思路完全不同，要想吸引第二轮投资者的青睐，企业的规范化、体系化和业务规模都需要进行提升。初始团队的人治模式不再适合企业的发展，必将进入法治的模式。
我比王曼早一步抵达园区。这里每栋楼只有10层高，楼与楼间距很大，种满了绿色植物。园区中间有一条小河贯穿而过，河边被平整成草地和休息广场，凉篷和艺术长椅错落有致，很有大学校园的气息。
F栋楼就位于河畔上，整层3楼的北面约有500平方米，已经完成了基础的装修，并隔出了几间小办公室和一间很大的会议室，只需要再进行细节的美化，就可以直接使用了。在我查看周边环境的时候，王曼也乘坐出租车到了。我从楼上向她挥手，她穿着紧身牛仔裤和白色的长袖T恤，扎了个整齐的马尾辫，远远看去像个漂亮的大学生。
“这里环境不错啊，还有一条小河。”王曼一上来就兴奋地指着小河说。“这条河比苏州河是袖珍了许多，但你们的办公室却是宽敞了不少，进来看看。”我自然地拉着她的手往里走。“这么大啊，有足够的空间好好布置了。你看，这边可以专门放个茶水间。”王曼非常开心，沉浸在对未来办公室的规划里。她脚步飞快，边走边说：“那边是前台，靠墙这边可以隔一个休息室，既可以用来接待客人，也可以给员工休息娱乐。休息室一定要装修得舒舒服服的，放一套很棒的音响……你看，最东面的那个角落，可以改装成资料室和图书馆，再放个沙发……”王曼足足绕着场地转了好几分钟，喋喋不休地说着脑海里蹦出的想法。我跟在她后面，不断地点头表示赞同，被她纯粹的幸福感所打动。
“天乔，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一想到能够给跟随了我这么些年的伙伴们提供更好的办公环境，我很感动。”王曼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身向我表示歉意。“没事，我能感受得到你的心情。”我望着她，我们此刻站在楼层的中间，尽管四周空荡荡的，但我们双眼看到的，却是满满的繁华。
“这里进行一下软装，两个星期后就可以搬入了吧，天乔，搬迁那天希望你能过来。是你帮大家朝着梦想往前迈进的。”王曼真诚地说。
“有你的邀请，我当然会来。公司这边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随时找我。我们……毕竟是好朋友。”我不知怎么的，话语有些不知所措。我和王曼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喜欢她？亦或不是？我们之间还隔着一层纱，现在看到的彼此都是朦胧的美吧。多年的商业竞争已经让我失去对感情冲动的能力，对我来说，爱情也不过是一个等待被分析、估值、最后被投资的项目吧。
“我们一起吃晚饭吧，有一家粤菜非常好吃。”王曼依然兴致勃勃，还未等我开口，她突然挽进我的胳膊，头庄重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像是完成了一个仪式。我的心跳停了一秒，接着快速地跳动起来，楼层那么安静，似乎都能听到心跳声。想不到在投资领域雷厉风行的我，在感情上因为犹豫不决而处于被动的局面。一个人单身太久了，便会失去寻找爱的能力，但对爱的感受却不会麻木。我像个退行太久的演员突然被召回戏场，手脚僵硬地被剧情牵着走。
我们在松江的万达广场吃了晚餐，王曼兴趣盎然地要求去看电影。她买了满满一桶爆米花，我们和所有的情侣一样手牵手进入电影院。看完电影，我们到一楼逛C.life生活馆，我买了一个原木音乐盒送给她，是一个小小的旋转摩天轮。她买了一个Pua智能手环，并亲手给我戴上。这一个晚上，我们不自觉地做着所有情侣之间都在做的事情，就差对彼此说一句：“我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