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半晌,裴妍就站起身子,往那几个小厮走去。笑着行了礼,问了好,又说明原由。
那几个小厮都摆手道,“什么好东西?本是要拉出去扔了的。你想要,只管去挑。只一样,别扒得满地是,让管事儿的瞧见,叫我们受排暄。”
裴妍忙笑着应下,道了谢,自后门儿出来。
走近那堆花枝,粗略瞧过,这里面多是修剪下来的月季枝儿,也有少数整株的月季,中间儿还夹着少量她不认得的什么花草。心知潮生他们才刚进去一会儿,不会很快出来。就蹲下身子,慢慢的一根一根挑捡。
月季花枝儿专挑那些一年生的强壮枝干。太嫩则枝条木质化不够,不容易成活;太老则枝条分芽能力不足,也不好。一边挑捡,还一盘算着,这些花儿该种在哪里好。自己家?还是潮生说过的双水村那个废旧院子里?
又想月季虽好成活,可,这会儿时节有些过了,都已发近三寸的嫩芽儿了。或许用水培法比土插法更好些……
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头顶有人咳了一声。
裴妍忙抬起头来。只见前面不远处,立着一个精神矍铄,身量清瘦的褐衣老者。虽是家常衣衫,却十分干净整洁。他正半弯着腰,一副好奇模样打量着自己。
裴妍忙礼貌的站起身子,含笑问道,“老爷爷好,你有事儿么?”
老者上下打量她几眼,往她脚下一指,笑道,“没事儿。只是好奇,你这丫头摆弄这些做什么?”
裴妍低头也往脚边瞧了一眼,那正是自己挑出来的月季花枝,便也笑着回道,“我也和老爷爷一样,也是没事儿,顽呢。”
老者笑起来。绕过那堆花枝,在路牙石上坐下来,一手指那堆月季花枝笑道,“依我说,你不象是顽。可是有人教过你,再不然就是家里有人也会摆弄花草?”
他说了一个“也”字。
裴妍就笑了,蹲下仍旧挑捡,说道,“老爷爷猜着了。我爷爷就是个花匠!这些是拿回家叫他扦插用的。”
老者来了兴致,“哦”了一声,往前倾了倾身子,“你说说他的名字,瞧瞧我可知道。”
裴妍手下不停,偏头笑道,“您必是没听过。他本也不是正经学徒出身,现今也不做花匠的活计,不过是看园子罢了。”
老者不信,非要她说。裴妍只得如实说了。老者果然不知。
裴妍和他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手头也没闲着,仍旧挑捡。方才那一堆儿几乎全是月季。这一堆的种类却杂。不多时,她便挑出两株已发了芽的芍药,并两丛长得极旺的菊花来。小心把它们单放到一处,省得月季花刺伤了嫩芽儿。
老者见了就笑,“你认得的倒多!”
裴妍扭头笑笑不作声,继续挑捡,不多时,便又挑出一棵树形奇特的小树来。约有一尺来高,树干一弯三曲,两根主枝,交缠盘结,至顶猛又两下分开,呈凤展翅之态。顶端枝条细长,新发出的叶片嫩绿微狭。
她瞧了半晌,认不出是什么。但又觉这树长得极有韵味儿,是个做盆栽的好基桩,扔了可惜。就又把它放到一边儿。
老者在一旁看了,又笑,“你要那个何用?”
裴妍笑道,“我爷爷虽不是正经的花匠,却会收拾盆景。我看着那个形状好。拿回家叫他瞧瞧合用不合用!”
老者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个眼里瞧得见东西的。但凡有点用处的就往家里搬,小小年纪就成了财迷!”说着取过那小树,瞧了瞧,道,“是迎春。看这树形,得有五六年了。倒能卖几个钱儿!”
裴妍不过是秉承着“挖到篮里都菜”的心理,决定把它带回去,一听老者的话,自己也笑了。
迎春花,初春时绽放,先花后叶。盛开时,枝条如柳丝四垂,花朵灿烂金黄。它盛开在户外倒不觉特别显眼儿,但制成盆景,那一树的繁花,一树的金黄,一树的富贵之色,似是从远景拉成近景,放大在眼前儿,在室内一般。就显得格外出彩了。
特别是在它盛开时,恰在新年前后,应着节景,寓意又好,人们自然喜爱。裴妍在穿到这里来之前,也才刚刚在花市入手一盆形态极好的,只是还没等它花尽长叶,她已到了这里。
“只是可惜了,花期过了!”裴妍笑着看了一眼,仍旧闷头忙活。
“花期不过,也没人挖它出来!”老者把那迎春放下,笑呵呵的说道。又问她几岁了,家在哪里。听说是在城郊外,又问她为何在这里。
裴妍正要说话,突听身后有人焦急地喊道,“哎哟,不让你乱跑,就是不听话。我这才走了多大会儿,你可就没影儿了?快走,太太要见你!”
裴妍转身,见是王妈妈急惶惶地跑来。忙站起来了,拍拍手上的泥土,“大太太要见我?”
王妈妈跑到近前拉起她的手就走,“可不是她要见你!赶快走,哎哟,你瞧你玩的这一手的泥,你爷爷还说你是乖巧懂事老实的,怎么也跟那不懂事的毛孩子一般,整日泥堆儿里滚?!”
裴妍不及说话,就被拉出三四步远,只得扭头向老者挥手作别。又不放心她费力气挑出来的花枝儿,再被人给拉走,就央求看门小厮,“这位小哥儿,待会儿你们的车来,叫他们别把我挑好的也拉走了。”
王妈妈听说,又数落她道,“不是些烂树枝子,什么好东西?也值得当宝贝!”一面把她扯着,拉着走的飞快。
裴妍只得一溜小跑儿跟着,心里暗自撇嘴儿,是不是宝贝,等开花时就知道了。若是极好的品种,她挑了那么多花枝子,能扦插多少小苗出来?等那花盛开的时候,一棵只卖十文二十文的,难道没人要?一百棵,就是二两银子了。二两银了可不就够她和潮生吃用几个月了?
再者那月季,今年长了再剪,剪了又扦插,一棵能生出多少棵来!
一边想着,一边跟着王妈妈穿门过院,过桥绕亭,往大太太的院子走去。
诺大一个叶府,处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碧湖翠桥,廊转九环。二人走了约有一刻钟的功夫,才转到一处夹道。
一进月门,一股花香迎头扑面而来。裴妍抬头望去,只见一条青砖夹道深约百十步许。两旁植着高约丈许的木兰树,树冠如盖,枝头千头万朵木兰正开得肆意热闹。白的洁白如玉,团团簇簇,如白雪临春。那紫的,灿烂绚丽,深深浅浅拥挤在枝头,如云蒸霞蔚,烟笼斜阳。
树下,又是千万朵落花,铺陈在青砖小道上。行走在花树下,真个如置身仙境一般。
方才进来时,看到的种种富贵景象,裴妍并不觉十分羡慕,而此时,看到这行高大花枝,让她陡升起羡慕嫉妒之意来。不由缓下来脚步,看着脚下那一朵朵仍吐着幽幽香气的花儿,直想蹲下来,捡上几朵。或爬到枝梢,将那开最得好,折下一枝来……
“还不快走,磨蹭什么?”王妈妈回头叫道。
裴妍吐舌笑了下,连忙跟上。
自夹道再往东一拐,仍是一条青砖小道儿。路东边儿的院门口儿,立着两个上了年岁的婆子,并两个未留着的小丫头。四人正立着说闲话儿。
王妈妈上前赔笑道,“太太叫我去寻人,现在找来了。”
婆子道,“太太刚有事出去了。叫你们在里头等着。”
王妈妈怔了一下,怎么就出去了?又赶忙笑着应下,带裴妍进去。
池州府虽属江南,但与苏杭、徽州等地居住习惯还略有不同,大户人家多喜北方那种阔朗四合外院,不喜小楼。此时院中也有两棵木兰树,正吐着幽幽芬芳,虽没方才的壮观,也足以让裴妍羡慕不已了。
正看着,突见一个锦衣小公子自正房东边的偏房出来,他一身白缎子下摆绣竹枝长袍,腰上间一条淡蓝缎子绣竹枝嵌玉带,下坠一块晶莹美玉。瞧见自己,嘴角似乎咧了一下,扯出一抹笑意来。
裴妍正疑惑,这人是谁呢。突见他向自己笑了一下,更加疑惑不解。却不敢出声询问,只得也呆呆地扯出一个笑容来。
“哈!他姐姐都不认得他了!”突然从房里窜出两个小丫头拍手笑起来。
紧接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大丫头,也笑着出来,问王妈妈和裴妍,“当真认不出了么?”
王妈妈回过神来,忙上前笑道,“可不是,我猛一瞧见,还当是姑太太家的少爷在这里呢。不想竟是潮生!直到你们笑起来,我才明白过来。”
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裴妍,示意她也说话儿。
那大丫头笑道,“这是我们大少爷的旧衣裳,方才太太让挑几件给他。我一想,不若就让他现穿上,等会儿叫太太瞧瞧。太太必是更高兴!”
裴妍先是失神好笑,听了这丫头的话,却突地有些不快。不由想起彩衣戏亲的典故成语来。大太太又不是潮生的亲娘,凭什么要他穿上旁人的衣服,装作别的人样子,讨她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