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开草帽,刺目的日光一下子灌进眼中,李愔蹙紧了眉睡眼稀松地望向她,也不知看清没看清,张嘴就含糊地问道。
“什么时辰了?”他坐起来,靠在石碑上,神情散漫地伸了个懒腰,斜眼横向赵曌,大概是才睡醒的缘故,这眼儿晕着股水汽儿,脸颊亦是一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春光,某女一滞,半晌说不出话来,竟险些被这汹汹艳色给灼花了眼。
“喂!”少年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谑笑一声,温温脉脉地道:“锄头在地上搁着呢!给寡人把草去了!”
“哦,好!”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呃,作为一个高素质的现代女青年,文明礼貌那是深入人心的,特别,当她在某某积威日久的上司手底下干了几年卒子后,这种品质的“优良性”便会日复一日地凸显出来。
好吧!她承认,好色是坏事的根源...不过,连孔夫子都说过,“食色者,性也!”,也不能全怪她吧!古时便有“掷果盈车”,“看杀卫玠”等等一系列典故了,由此可见,好色实乃人之共性...
手握锄头,熟练地一刨,一锹,一铲,挖了好半会儿,懵懵懂懂地瞄到亭子里悠闲半躺的某人,赵曌才回过神来,把铁锄往地下一竖,恨声喊道:“你给老娘死下来!”
呃,好像有点不对,对上李愔玩味的眼神,某女讪讪地住了口,怒色僵在脸上,颇有些尴尬地收回视线。
“弟妹自幼养在大宅中,怎的对此农桑之事如此熟悉?”纵身一跃,不待赵曌看仔细了,来人便已突兀立在了眼前,她咧了咧嘴,欲言又止地开了个头,又顿住,最后干巴巴地解释道:“这东西很难用么,我只是觉着顺手,便如此使来罢了,旁人应当亦是如此吧!”
这番说辞牵强的很,李愔自然不会相信,他意味不明地凝了她一眼,也没多问,只是说:“既然弟妹于此道天赋异禀,便助寡人一齐...”他使了个眼色,目光落在亭后未开垦的几亩地上。
早知今日,她当初一定不会每年都去外公外婆家过暑假,更不会和邻居家那几个小崽子争着做“双抢”活动中的主力军,苍天啊!为什么要教会她种田!!!
赵曌哀嚎一声,重心微沉,跨腰肩依次发力,双臂一挥,锄头狠狠地砸进土里,磕出一个小坑。
外公说过,行走坐卧,皆可养气,双足沾地,便可行桩,几十年下来,这习惯已经深植骨髓,即便想掩饰,也改不过来。余光悄悄地扫过李愔,他正蹲在左前方,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草叶,双目无神,寥寥四顾,貌似并没有注意到她。
赵曌微微放下心,竭力将气感散去,尽可能笨拙地挥动着锄头。
不远处,某男背过身,阴仄仄地一笑,隽秀钟灵的“俏脸”上浮现出一抹与之极不相称的顽劣神色。
“喂!”他提着两个木桶,一条扁担,理所当然地递给她,“打点水来。”
“不要!”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把锄头往地上一扔,拍了拍裙角上的土屑,头也不回地便朝来路走去。
还好今天下午阳光不烈,也早过了正午,要不然她绝对会被晒伤,现在黄昏将近,想来李治已经命人来找了,还是自觉点回去为妙。不明不白地做了半天苦工,还一点好处没捞到,赵曌表示鸭梨山大...以后有必要时刻提醒自己,色字头上一把刀,色令智昏,色...离俺远点!
“晋王妃相助之义,寡人铭感五内,即日必将登门拜访,向贤伉俪谢恩!”背后,少年如泉水击玉,疏疏清光的声音传来,颇有些郑重,但侧耳细听,不难察觉其中的调侃意味。
“哼!”赵曌转过身,甩袖疾走,一把扯过她手里的桶子,一边气呼呼地朝临近湖畔走去,一边怪声怪调地指桑骂槐。
“喂,这怎么打水啊!”走了百来步,一眼望去,碧湖无波,风光粼粼,风景最是极好,不过赵曌只瞧了一眼,脸色就彻底黑了,这湖虽是人工圈的,但经过隋王朝及李世民时期百年的“休养生息”,已经发展得十分生态化了,潜水域起码有二十米,岸边也不是石子的,而是一副软泥细沙,水草幽幽的景象,估摸着她这一脚踩过去,至少得陷下大半条腿。
“好一个年轻娘子,眼儿却已昏花至此了么!”李愔拿起石子打了水漂,随后双手撑地,懒懒散散地横卧于地,目光朝距赵曌不远处的一条水湾掠去。
“哼!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怎的心胸也如妇人般狭隘小气,不可理喻!”某女回敬,这回她是真气着了,嘴下毫不留情,恨不得言辞能化为刀剑,割掉眼前少年三两肉才好,省得他顶着这副臭皮囊到处害人。
李治这家伙,做完苦力回去,恐怕还要有一场争端,这次第,怎一个悲催了得!
李愔没有说话,看着少女踏上水湾畔的木桩,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地踩实了,生怕弄湿鞋袜的模样,嘴角不禁流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诡笑。
“啊!”果不其然,赵曌倒霉了,走过三十几个木桩,大致深入湖中三四十米的时候,其中“一块踏脚石”竟“喀嚓”一声崩断了,裂成两截,哪怕她反应及时,但身体却跟不上思维,迟钝间,人已跌落水中。
李愔不知从哪里变成一个李子,擦干净啃了一口,轻飘飘一扔,正中红心,干脆利落地砸在某女额头上。
赵曌原本就不通水性,惊慌之下,仅能凭本能稍作挣扎罢了,如今被他一闹,哪还有幸免的道理,脑袋当先沉没,双手在水面上扑腾了两下,没多久,也不见了影子。见状,李愔挑了挑眉,嘴角似笑非笑,明秀灵秀的脸儿顿时一变,不仅邪气盎然,更有几分洞悉淡漠的残忍。
“喂!弟妹,你在下面可好?”他悠哉悠哉地喊了一句,自然没有回声,只在水面上冒出几串气泡来,他也不急,又道:“寡人数十到十,你若不应,便只好下水冒犯了。”于是,某男慢腾腾地数起了数。
十息后,李愔收起笑容,不悦地瞧了瞧湖面,又低头看向自己的白衣,见上边土渍汗渍混杂,已十分脏乱了,这不悦才稍显平复,“算你好运!”他嘀咕了一句,撇着嘴跃进了水中。
三四十米外的水域,不算太深,但起码也有一两丈,那会儿功夫,赵曌自然沉下去了,李愔早有预计,如同鱼儿一般利剑似的戳了下去,一眼望见她,便过去捞着了后者的腰背,朝岸边潜去。
然而...
此一时,彼一时,少年与少女相对无语,一个是惊疑不定,一个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只见,少女的腰带不知何时已经解了下来,一头牢牢地绑紧了自己的腰,一头捆在水底的巨石缝隙里,她紧紧地抱着他,目光里冷光汹涌,大有同归于尽之意。
当然,赵曌敢这么做,后边可是竖着靠山的。就在刚才,她急忙到商城买了两样东西——其一是氧气,原理不清楚,总之她现在呼吸自如,口鼻眼都感觉不到流水便是了,系统额定一刻钟呢,咱跟他慢慢耗!至于其二嘛,却是她腰上这根绯带,低级武器类——高强度尼龙绳,系统里的东西最会改头换面了,可别小看这薄薄的一层哦!
这下子,猎人和猎物的角色顿时转换,李愔反而成了待宰的一方。
幽幽清光中,少年仿佛一朵孤绝纯净的水仙,长发漂浮,聚散如墨,绛唇点朱,欲语还休,眼若霜雾,桃色相沁,眉似一笔丹青,秀致得恰到好处,真真如妖精一般。
赵曌一怔,随即飞快苏醒了过来,咱好歹也是被漫画电视熏陶了三十几年的现代女青年,不能这么没水准,她暗自提醒着,面上却笑意盈盈。
“蜀王殿下,不知这水里的滋味儿可好?”
“哼!没想到所谓的名门闺秀,堂堂晋王妃居然有如此本事,寡人受教了!”
李愔接话了,这既在赵曌的意料之中,又让她不胜感慨,虽然像箭鱼一样的潜水功夫刚刚已经把她惊吓了一遭,这回却仍免不了有些难以置信。李愔没有张嘴,想来不是传说中的腹语,就是更加玄幻的传音入密了。
“小女子不敢当!”话是这么说,某女却笑得更得瑟了,“蜀王贵为龙子,尚且肯受罪习武,臣女又怎敢妄自尊大呢!”系统肯定是不能暴露的,反正李愔已经误解了,就让他一错到底吧!
“晋王妃此番作为,不知意欲何为!”李愔很快镇定了下来,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似嘲非嘲。
“宓儿不敢怎地,只是想给殿下一点颜色瞧瞧罢了!”笑,我让你笑,让你高深莫测,待会儿有你哭的。
这腰带离得远了些,抓是抓不着的,李愔没说话,抽出一只手,朝她身后立掌隔空拍去,奈何,水中阻力太大,他不过十年的功力,还是稍显稚嫩,这一击并未建功。
见状,赵曌挑衅地耸了耸鼻子,李愔不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如百花开,一脸温纯地道:“寡人如今有两个选择。”
他竖起食指,“一,和晋王妃较量一番,卸下你,独自上岸。”他顿了一下,“当然,这并不妥当,弟妹虽然闭气功夫了得,但显然不通水性,迟早会溺毙此中,寡人可不敢沾上这等罪过。”
脸上的笑意一滞,赵曌不自然地别开了眼,貌似,她刚刚没看到什么好工具可以让她浮上去的,救生圈?这个太惊世骇俗了,凭空变出来岂不惹人怀疑,更别说其他的了,至于“游水”这种低级武学类的商品,她还买不起,除非用掉那次免单的机会...一刻钟氧气都三两黄金了,好不值啊!!!哎!都怪她一到水里就僵硬,次次露馅!
李愔看穿了她的外强中干,眉峰一挑,声音变得沙哑起来,“至于这第二么!”
“噗嗤”,没等赵曌反应过来,一声裂帛之响,随后,前胸便少了层附着物。
“你!你!你混账!”看着李愔手里那片随水飘扬的绯色腰带,赵曌猛然低头,果见自己衣襟大敞,只剩一条肚兜勉强遮羞,露出了大片白花花的皮肤。她打得可是死结,他怎么解开的,而且,他居然连同她的衣带一块扯了!?
一时也顾不得别的了,她下意识松开手合拢衣襟,没了桎梏,李愔顿时向后飘了半米,赵曌再次沉落下去。
“好一个狡诈阴险的蠢女人,寡人看你能撑到几时!”他冷笑一身,转身朝湖面潜去,武功再高,没到先天,也不可能一直呆在水里的,他最多也就能坚持半刻钟罢了。
再次入水,她已经面有急色了,皮肤都苍白起来,见到他,目光倏地一亮,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挥起手来。这死小子还不来,就算惊世骇俗,她也只好买下游泳圈或者忍痛续氧了。本来准备等他溺晕过去再用的...
他如水妖般,悬在她三米之上,只是远远望着,目中清冷,既不上前,也不转身离去,她的脸渐渐胀红,眼珠翻白,两手死死地捂住嘴,又过了片刻,他才不紧不慢地飘过去,揽住她的腰,破水直上。
意外,总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生的。
话说,李愔出手搭救,赵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熄了购物救命的心思,一时间,神志反而涣散起来,迷迷糊糊的,只觉得窒息难忍,竟然攀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嘴巴狠狠按在了少年的唇上,舌头不安分地挤挤钻钻,硬是撬开了封锁线,一路高歌猛进,拼命与后者争夺起氧气来。
李愔瞪大了眼睛,目光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上潜的速度随即慢了下来。
曲曲折折,沉沉浮浮,几分钟后,两人终于艰难地上了岸。自然是李愔将赵曌拖上去的。
他看了一眼身边躺着的这个头发凌乱,脸庞浮肿,皮肤甚至打了皱的女人,眉心一攒,厌恶至极地别过了脸,上前去泄愤似的踢了几脚,见她毫无反应,顿觉好笑,便转身朝望云亭走去,一跃如飞,落在顶盖上,屈膝而坐,目光向天,游离而散漫,不知想些什么。
半个小时后,赵曌醒了,她什么也没说,拿起手边放着的一叠新衣,到亭子里可遮掩处换好了,便面无表情地沿着小石子离开了望云亭范围。
至于李愔,他改坐为躺,压根没再往下边瞧一眼,两人保持着某种诡异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