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茹,外面怎么这么吵?”天色昏暗,夜雨未尽,没有床头的闹钟,苏禾很难判断现在的时间。但是外面的喧哗声一浪高过一浪,吵得人头昏脑胀,苏禾躺在床上,半晌未等到回应,又唤了一遍:“小茹?”这丫头跑到哪里去了,平时都是一刻不离,像一颗牛皮糖似的。
“小姐,你醒了?”小茹匆忙地跑进房间,利索地服侍苏禾起床。
“外面怎么这么吵?”小茹的迟到时间尚在她的容忍范围之内,所以她懒得追究,谁没有三急呢。
“是外面的人吵着让老爷给他们兑换黄金。从后半夜开始就聚集在宅子门口,现在家丁们都拦不住,眼瞅着就要冲进来。”小茹低声抱怨道,适才连府里的女仆都被派去抵挡蜂拥而入的人潮。好在现下他们又被拦了出去。
挤兑黄金?!苏禾心里一惊,穿衣服的动作顿时快了一倍:“城里可是有了什么新消息?这些人怎么都冲到家里来了?”和平年代,银票自是方便轻捷;适逢乱世,真金白银才能让人心安。
“听说皇上已到江南,准备通过水路进入西川,狄人派几千轻骑跟着后边撵,皇上的所有的城防布阵全部一击即溃。狄人现在连屠城都来不及了。”小茹压低声音续道:“据说,跟在皇上后面的,可不止有狄人的军队,皇上所到之处的地方官员尽皆跟在后头一路溃逃。这小小的益州城,只怕是装不下这么些人的。”当真是兵败如山倒,苏禾听后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想小茹的破坏性新闻尚未播报完整:“这些人其实从前天就开始到钱庄兑钱,如今钱庄里早没有黄金白银可兑。孙掌柜怕这些人找上家门昨儿连夜逃了。呵,这群疯子找不到地方要钱,就全堵家门口。对了,之前他们还一度冲进来了。”
“什么?之后怎么退出去的?”苏禾问道。
“老爷给了些钱,这些领头的自顾自地离开了,剩下的人既不敢闯进来,又不愿走,都坐在门口。”小茹撇撇嘴说道。
“小茹,头发不用梳了。”苏禾随便从梳妆台上抓起一支发簪,将乌黑秀发胡乱地盘起,快步出了房间。
她想去看看大门的情形,虽然大家闺秀一般都待在后院。不过非常时期,非常对待,苏禾如是想着,转眼就要迈过分割前院和内宅的富丽华贵的垂花门。
“禾儿,你干什么呢?”苏楚楠迎面走来,面上的疲惫难掩,眼神依旧严厉,尤其是对于苏禾擅自迈过垂花门这一行径。
“外面吵闹异常,本想看看怎么回事,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苏禾果断地收回脚,立正垂首,无辜地说道。
“唉,算了。”苏楚楠摇摇头,“此事应与你们知晓。”后一句近乎喃喃低语。苏禾静静地听着,耐心等着父亲余下的话。
苏楚楠在花园里来回踱步,心情焦躁,双手在身侧握拳又放开,继而轻声说道:“禾儿,为人是否应以诚信为本?”
“诚者,天之道也,自然应以忠信立身。”苏禾试探地回道,摸不清苏楚楠的想法,苏禾觉得还是圣人的话最为保险。
不过苏楚楠更像是自言自语,或者正在和自己的思想进行斗争:“如此,商人亦以此为准。可是……”苏楚楠停下脚步,揉着太阳穴,痛苦地思考着,抉择着。
“禾儿,”苏楚楠抬起头,手紧紧地在身侧握成拳头,语气却比刚才坚定许多:“爹有了一个决定。”顿了顿,“你可知现在家中的情况?”
苏禾摇头,心里莫名涌起一阵不祥预感。
“为打发那些冲进家中的人,家中钱财已所剩无几。禾儿,你很惊讶?”苏楚楠苦笑道:“爹也未曾想到会有今日困境。几月之前,狄人入侵,北方的生意损失惨重。为周转资金,我卖了些田产。原以为过了这些日子,情况自然会好转,不想……近日来城中只见米面愈贵,织锦绸缎鲜有人问津。”苏楚楠摇首叹气,“再说钱庄的孙掌柜,认识他已有几十年,我如此信任他,将钱庄托付于他。最后,还是带着钱财逃得无影无踪!”
苏禾深吸一口气,自责一直逍遥生活不问世事,以为自己游离世外就能皆大欢喜,奈何这个世界的麻烦总是自觉自动找上门来,鸵鸟终究不是解决之道:“爹,那您的决定是什么?”
苏楚楠再次紧紧拳头,脸上皱纹愈加深邃:“虽然已到这地步,可是苏家的钱庄和商号的声誉万不能垮,日后方能东山再起。爹想要,卖掉家中的田宅古董,散了门前的人群,给苏家留下一个好的名声。之后,我们一家人亦如夏家那般,远走避祸。路上或许艰苦些,也好过被狄人铁骑欺凌。”最后一句像是安抚苏禾,父亲担心娇生惯养的小女儿会害怕吃苦,对他的决定又哭又闹。如果这样,他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听了这个提议,苏禾倒抽一口凉气,要知道苏家现在的一切都是苏楚楠一砖一瓦一点一滴建造起来的。苏禾听哥哥说过,父亲出生的时候,正值皇帝的统一战争打得热火朝天,一家人为了逃难来到益州,不想最后踏上这片土地的竟只剩下苏楚楠一个人。他曾经沿街乞讨,在寒冷的冬天昏倒在街上,差点被马车碾死。他还曾经在裁缝店里做小学徒备受欺辱。好不容易攒钱开了自己的铺子,因为没有缴纳保护费,被一群地痞流氓把店里的所有锦缎布匹绞成碎片。之后又被讨债的人追杀,半年都没敢回家。好不容易,苏家的生意有了起色,父亲也到了该安享晚年的岁数,有资本有时间可以享清福。不想,天有不测风云,战火再起,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转念想想,即使今天父亲不卖掉田产古董,他日狄人劫掠,或许他们连命都要赔进去。苏禾环顾四周,入眼是雕梁画栋的建筑,幽静明媚的园子,不禁一阵感慨,父亲走到今天,除了商业头脑以外,还有那股子不肯服输的倔强精神。若说这一点,苏明轩真是完整继承下来了。想到至今还没一点消息的苏明轩,苏禾咬着嘴唇,焦灼担忧又浮上心头。
“禾儿,你怎么了?”苏楚楠发现苏禾半天没有反应,以为她定是酝酿情绪准备激烈反对。苏楚楠已经决定拿出家长的权威,无论如何要震住苏禾。
苏禾回过神来,点点头道:“父亲的主意甚好,女儿这就去整理一下房间,看看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可是,爹,我们避祸何方呢?”
苏楚楠松了口气,眉头略微平展,越发喜欢这个善解人意的小女儿:“这不用你一个姑娘家操心了,回房间休息吧。这些事情交给下人们就好。”
“是,女儿明白。”很快就要过自力更生的生活了,何不提早适应,苏禾心中叹气。她来到这里的四年,过得衣食无忧的日子,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适应事事亲力亲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