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春天已经来临
我的内心却依旧是寒冷的冬季
阴沉沉的广州,在严寒的腊月里也显得特别寒冷。
腊月十八。上午。
我来到白云商厦六楼童装部,给女儿买过年的新衣服时,发现我的钱包和里面的2000元钱、身份证、暂住证等各种证件都被偷走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冰冷到了极点。
我怎能回家啊?
我怎能与我日思夜盼的女儿相见啊?!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住所,昏昏沉沉地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夜晚9时许,两名身着警服的联防队员来查户口。
他们查到我既无工作证、身份证,又无暂住证等任何有效证件,无论我作如何解释,他们硬是将我视为“三无人员”带到了派出所。
警察讯问了一番后,得知我是个没有职业和身份证的自由撰稿人与特约记者,罚了50元,放我出来去迅速补办暂住证。
这两天一直下着雨。我已是分文没有,我没能力去补办暂住手续。
不料第三天晚上,又来了三名联防队员,这次不分清红皂白,将我再次视为“三无人员”强行拽上车送进了收容遣送站。
我们这些被带进收容遣送站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弯腰蹲着填表登记。
我登记完后,被一个肥胖的女管教带至一栋平房的26号房间。
房间窄小,阴暗潮湿,像个灰蒙蒙的牢笼,一股酸霉腐臭的味道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我刚一进到房间,里面就有一个高大敦实满脸横肉的女人皮笑肉不笑的向我走来。
待女管教走远了,她对着我的腹部就是猛然一拳。
我本能地用双手去防护。
谁知,她用皮带狠狠地抽打我的头部:“臭****,你还敢挡老娘的拳头?”
她命令身边两个20岁左右流里流气的女人,脱掉我的鞋袜。
我本能地挣扎着,“满脸横肉”当着那些早已吓得不敢吱声不敢动弹的同屋女人的面,狠狠地抽了我两耳光。
她让那两个20岁左右的女人解开我的上衣纽扣,从我的衣领开始沿着衣服边缘直到衣袖细细地捏摸,然后,拉下我的短裤衩衩仔细检查。而后,一层层地撕开我的鞋垫,撕开皮鞋底看我竟究有没有钱。
当她们三人在我身上确实没搜到一分钱时,“满脸横肉”猛地一脚把我踹得倒退了几步:“你卖了那多次B,一分钱都没落上,滚到一边去!”
我气恨得低着头蹲在墙角,一动不动地流着屈辱的泪水。
这时,我才相信以前蹲过这个收容遣送站的人对我所讲的:哪一天你到那里去体验体验,保证有人会把你整个半死,你是记者,到那里面肯定会发现一些令人惨不忍睹的好新闻。
我当时认为这些话有点言过其实。现在,我不得不信了。
又有几个后来的姐妹同样遭受着我的遭遇。
大伙都慑于“满脸横肉”的淫威敢怒不敢言。几个贪生怕死的女人为虎作伥,充当“满脸横肉”的帮凶。
“满脸横肉”手里捏着一沓挨个搜刮来的钞票,洋洋得意地说道:“臭****们,记住,这儿是收容遣送站,没有钱别想出去!谁要是对老娘的打罚不满,不听老娘的话,老娘就打死她!老娘有命案在身,杀过人、放过火、抢过警察,刚从大牢里逃出来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说完,她对被刚送进来的一对母女搜完身,便和那两个20岁左右的女人把我们身上像样的衣服都剥了去,好一点的鞋袜也被她们拿走。我的一件西式外套、一双八成新的森达皮鞋也被抢走了。
深夜,我们20多人挤睡在一排长年失修的木板上,黑黝黝脏兮兮破烂不堪的被单和千疮百孔的棉絮,臭哄哄的,上面似有虱子在蠕动。
我一直不敢入睡,和衣蜷缩着,整夜流泪,想想自己落到如此地步,更是想念远方可怜的女儿……
我越想越悲伤。
已经是下半夜了,“满脸横肉”为了找乐,她将28个人都赶了起来,分成7个组,每组4人,轮流着给她按摩、丰胸、搓身、揉腹、捶腿、敲脚……看着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她却微闭着双眼深得其乐。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
送早餐的来了。
“满脸横肉”一把接过早餐,宣布早餐是一人一个馒头。
“满脸横肉”让所有人在床上蹲成一排。她开始分发早餐:她看着你高兴、顺眼,就甩给一个馒头,她看不顺眼的,就在馒头上吐口痰,扔在木板上让你爬着去捡,动作不能慢,必须在5秒钟之内吃掉,稍一慢就要挨打受饿。
“满脸横肉”规定:上午不准大便;小便只能一次,要站着屙;她们打谁,谁都不准出声,不能躲闪;挨打完后要说:“谢谢老娘!”
不一会儿她还觉得不过瘾,要大家表演带彩的刺激节目:两人一组轮流对打,然后抓耳朵、拽鼻子、拔头发、架飞机、练拳击、倒栽葱……谁不听话,她就对谁拳打脚踢。
许多人忍受不了残酷折磨,不得不想方设法让家人或亲戚朋友给收容遣送站送300-1000元钱,尽快将自己保释出去。
而像我这样无亲无靠的人,只能继续忍受着“满脸横肉”们的非人摧残。
我一直处在胆战心惊的恐惧之中:夜晚害怕白天到来,白天担心夜晚降临。时常处于一种可怕的梦幻情境。
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
我更是心疼的思念、牵挂着女儿,整整一个上午泪水长流。
我隐隐约约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有了足够的钱,在广州买了一栋别墅;别墅门前有一个深深的庭院;庭院里盛开着鲜艳灿烂的玫瑰花;玫瑰花在冬日的阳光照耀下缤纷斑斓,光彩夺目。
我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也算是清清爽爽地迎接新年。我一直盼望着、恭候着女儿高高兴兴地到来。谁知腊月三十我焦急地等了一整天,没能等来女儿。
我想大年初一,女儿总该会来了吧?我又从早上一起来盼到晚上街头华灯初照,依然不见女儿的身影。别墅离火车站有三公里远的路。晚上,在这条路上,我不知来回走了多少趟去接女儿。
寒冷的晚风吹得我浑身激凌颤抖,我不断地来回走在路上,翘首关注着从北边开来的每一趟火车,汽笛和车灯划破漫长的黑色夜空,给我带来了希望,又给我留下了失望……
希望和失望反复无情地抽打着我因渴望而凄苦的身心。
一辆辆车上下来的人群很快地消散在这座城市里他们该去的地方。
车站总是剩下孤零零的我。
我流着泪,浑身无力地回到空空荡荡的别墅,没有开灯,就一头栽倒在深深的黑暗里,不省人事……
咚咚咚……
一阵轻悠悠的敲门声,将我从无边的孤独中惊醒。
我立即拉开灯、打开门,女儿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
“妈妈,我总算赶来过年了!”女儿又劳累又兴奋地说。
不知是因为思念得太久,还是激动得身不由己,女儿来不及放下行李就扑进我怀里嚎啕大哭。
我也失声痛哭。
母女俩抱头流泪,久久不能言语……
窗外,渐渐传来鞭炮声。
新年的钟声也响起来了。
过年了!
能有女儿陪着我在新家里过年,我幸福得比女儿更像一个孩子。
睡在我身边的阿冰小心翼翼地推醒我,低声说,你刚才在梦中手舞足蹈的又哭又笑,怪吓人,我怕你疯了,更担心你要是吵醒了“满脸横肉”,会吃苦头的。
阿冰,今年24岁,安徽省五和县人,进来之前,在街头接到一家职介所发放的“业务”卡,上面印着“推出情感新服务,如果你想带个情人回家过年,请与我们联系”。
阿冰得知职介所开展了“情人出租”业务,就想租一个“情人”带回家,让年迈体弱盼女心切的父母在春节期间高兴高兴。
腊月二十下午。阿冰找到该职介所,交了30元建档费、300元保证金后,和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见了面。
该男子向她索要了200元的预付租金,还签订了租赁合同,并约好当晚一起乘车陪阿冰回安徽老家。
当晚,到了发车时间,阿冰仍不见那男子的踪影。
她给那男打电话,一直没有任何音讯。
阿冰急得心慌意乱,在火车站四处寻找,还是不见那信誓旦旦男子的身影。
阿冰气急败坏地一口气折回那家职介所论理。
职介所推脱说,这种事是那男子和你个人的隐私,与职介所无关。
正在阿冰强烈要求职介所退还她的建档费、保证金、预付租金时,被执法人员当作“三陪女”强行送了进来。
与阿冰同一天进来的还有一对母女。
母亲年约35岁,看上去足有45岁,河南人,家住黄河故道边,很穷。丈夫生性懒惰,还经常在外吃喝嫖赌。她勤扒苦做养不活一家人,还长期遭受丈夫的打骂和凌辱,她实在忍无可忍,一气之下带着女儿逃了出来。母女俩在外漂泊流浪了四年,前不久沦落到广州乞讨,年关时节,也被抓了进来。
进来后一直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几天不说一个字的文静女孩,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两只眼睛晶莹透亮,脸蛋也挺白嫩滋润。我很怜爱她,多次悄悄地主动与她搭讪,时时关心她。她终于开口告诉我,她原本是四川某高校艺术系的学生,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在老乡的介绍下,南下到广州,因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事干,凭着自己得天独厚的歌喉应聘到一家夜总会当歌手。谁知进了夜总会,才晓得老板这儿暗中有8名打手,逼着她在凌晨时分表演脱衣艳舞,身着透明的三点式,在台上不停地时而颤抖着全身、时而跪着、时而仰躺着,以下流的挑逗动作、表情、配音,不断挑逗着顾客,让顾客高兴,主动上台献钱助兴……几天后,有人举报这家艳舞夜总会。前两天,便衣警察将经营者和表演者一网打尽,她既无流动人员必备的“三证”,又无个人营业演出的许可证,所以她就被关了进来。她说她出去后再也不敢从事歌手这种职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