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对林浩楠很失望,丁敏慧还是被眼前残酷的现实重重击倒了。照片上林浩楠含情脉脉,范梦蕊媚态百生。
她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这些日子发生的太多的事,已经让她心力交瘁,此刻又被当头一击。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孙昭阳有些悔意,觉得自己的打击是不是太重了。“姐,我知道这个时候告诉你这些,时机不对,可我实在憋不住了,我已经警告过这个混蛋,可他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他把戈老爸气得炸了肺,自己却躲起来逍遥。我要是不拆穿他,他会接着伤害你。长痛不如短痛,痛完,就把他忘了吧。”
丁敏慧的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孙昭阳接着说了些什么,只是轻轻地对他说:“阳子,你走吧,姐想静一静。”
孙昭阳悄悄地掩着门离开了,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丁敏慧毫无察觉,时间空间像是突然间凝固了。
很长时间了,她一直想找林浩楠好好谈谈。她把自己跟林浩楠在一起的点滴记忆,一点一点拼接起来。她曾经以为彼此十分了解,可实际上,他们的内心仍然隔着鸿沟。看来,相处时间的长短跟心灵的距离无关。随着婚姻关系的临近,两颗心的距离不是越来越近,而是变得越来越远。
丁敏慧一度感到有种要失去珍贵东西的害怕,她觉得自己从心底开始排斥林浩楠。与过去的迷恋不一样了,现在林浩楠每说一句话或每做一件事,她想到的总是他的自私和偏激。为此,她还去找过一位心理学专家。专家告诉她,这种心理反应,在心理学上被称为婚姻恐惧症。她不赞同这种说法,魏沛姗跟戈睿同样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可魏沛姗像是每天都沉浸在爱情甘霖里。旅行回来,一对新人原本要去度蜜月,戈睿接到部队电话,要他执行上合组织联合演习任务,他二话不说就立即走了。但魏沛姗脸上没有任何不满,总是挂着无法掩饰的甜蜜,这让她十分羡慕。关于她的情感问题,曾有朋友替她分析,少女时代,林浩楠是她崇拜的偶像,偶像是用来仰望的,所以,爱情生活中,她也会不由自主地把这种崇拜带进来,而形成过高的期望。现实琐碎的生活里,偶像的一切缺陷都会被放大,让人形成落差感,最后让她难以适应。
她默认了。她计划忙完这一段再好好解决两个人的问题,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来得如此快。
丁敏慧无法相信,她爱了多年的男人竟然背叛了他们的承诺。她曾经在范梦蕊面前不止一次强调永远不会背叛的爱情盟约,瞬间土崩瓦解。像是个玩笑,更像嘲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撬掉他们爱情的会是范梦蕊。她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严冬的冰窟,所有的激情和快乐随着血液倒流,她曾经爱如生命的男人,竟然是个背信弃义之人。
丁敏慧拨打了林浩楠的手机,电话通了,却没有人接,她发了一条短信:“我想跟你谈谈。”
丁敏慧无法容忍的不仅仅是他对爱情的不忠,更不能容忍的是他在闯祸之后,选择跟别的女人狂欢而不是承担责任。戈向东像亲生父亲那样养育了他。可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候,他作为这个家里唯一可以守候在病床边的男人,却自己寻欢作乐去了。丁敏慧此刻觉得自己无比的可笑,在寻找梁小宝的事情上,亏她还一直因为自己对他的驳斥而懊悔不已。
红色之旅,最应该跟随戈向东前往的就是林浩楠,可是他拒绝了。
丁敏慧心里最清楚,那时候,父亲就已经清楚自己的身体不行了,他想当着林浩楠父亲的面,正式移交天海集团的权力棒。
林浩楠或许只想继承财富和权力,却拒绝担当责任。有一天,天海地产的财务副总监老马见到她,一脸担心地走到她面前说:“丁总,有些话我本不该对你说,可我要是不说,内心不安。林总花钱,是真没谱。换一辆车就几百万,对外接待费和礼品消费更是惊人,一年不到,他个人签字的金额,都上八位数了。照这样下去,天海地产翻身更难了。”林浩楠一直喊着东部新区项目缺钱,为了支持他,天海化工已经暂缓上马新项目。他却拿着那些钱开高档车,过奢靡的生活。
丁敏慧记得有一次,林浩楠跟她一起站在天海最高建筑的楼顶,望着夕阳斜下的繁华都市感叹:“俯瞰脚下的城市是如此之美。有人站在众人之巅受万人敬仰,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有人却游走在脚下如狂命蝼蚁,为了吃饱穿暖疲惫奔命。如果你不想被人踏在脚下,你就必须高高稳稳地站到巅峰。”那时,她对林浩楠这样的感慨并没有在意。她没想到那是一颗被扭曲了的心,情谊和仁义早已荡然无存。
很多时候,看着林浩楠忧郁的眼神,丁敏慧心里总会滋生呵护他的冲动。他的忧郁,曾经让她心碎着迷。可此刻,她没有怜悯。她觉得怜悯这样的人如同怜悯蜷缩在冬天里的毒蛇,温暖让它苏醒,而它却贪恋善良的怀抱和温暖的血液。
爱恨交加的纠结折磨让时间变得十分漫长。
天开始黑暗下来,短信发出去后,林浩楠没有回信,也没有回家。
丁敏慧怅然若失地回到家里,她太累了,脑子如同要爆炸一般。她没有洗漱,没有脱衣服,只是倒在沙发上,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发着呆。
屋子里没有亮灯,只有鱼缸里的灯亮着,两条锦鲤正在欢快地戏耍。黑暗中一条黑色的清道夫依附在鱼缸的玻璃壁上,似乎在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丁敏慧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时候冰凉的脸上爬满了泪水,她感觉手指上一个硬硬的东西划过面颊。
订婚戒指。戒指是一对,两个人各一枚,算是爱情盟约。一直强迫自己平静的丁敏慧生气地把戒指摘了下来,向敞口的鱼缸扔过去。戒指惊吓完相濡以沫的两条锦鲤,落入缸底。清道夫贪婪地爬过去,一口咬住那枚闪着亮光的钻戒。丁敏慧很想笑,这个用来温暖爱情的信物,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跟她告别。她在想,连一条鱼都觉得,用这样一块石头来承诺爱情太过于愚蠢,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失去了诚信的钻石,不过是清道夫腹中的垃圾,喧嚣浮华的年代,用它来考量海枯石烂的爱情,原本就是一个黑色幽默。
左思右想的时候,疲惫向她袭来,她只想睡觉,睡上三天三夜。
8
孙昭阳接到梁小宝的电话,着急地向他求救——寇豆豆突然失踪了。不久前,寇豆豆怀孕了,梁小宝高兴极了,请了假在家里专门伺候她。上午,他出去买菜,回来就不见了寇豆豆。他找遍了整个镇子的角角落落也没见寇豆豆人影。后来,他听街头的一个老头说,寇豆豆和两个男人上了一辆越野车。他意识到肯定是出事了,就赶紧报了警。警察调看了各个路口的摄像头,终于在高速路口的摄像头上查到了那辆越野车。车是天海牌照,沿着高速路一路向北去了。
梁家宝在电话那头惊慌失措,要是寇豆豆出了什么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孙昭阳劝梁小宝不要担心,他保证一定尽快找到人。
挂了电话,孙昭阳赶紧拨打了丁敏慧的电话,一连打了很多遍还是没打通,他心里有些发毛了,他后悔不该把残酷的真相告诉她。他脑海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是丁敏慧想不开出了事。他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两个人青梅竹马,马上就要结婚了,却突发这样的变故,搁在谁身上,也承受不了。
他抓起车钥匙就飞奔出去了,他先是去了戈家,发现没人,又来到了林浩楠的住所,他想丁敏慧肯定会去找林浩楠,他敲了老半天的门也没声响。他又打了林浩楠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只好又打给魏沛姗。
魏沛姗正在急得团团转:“我也在找敏慧姐,她电话关机了。这事不对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戈老爸还没脱离危险,她每天都要来医院的。”
孙昭阳用他们特殊的方法打开了戈家的房子,发现丁敏慧根本不在家里,她的手机支离破碎地躺在地上,已经失去了通话功能。他的心都揪起来了,一边痛骂自己一边不停地拨打林浩楠的电话,传来的仍然是“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他挂掉电话骂了一声,“混蛋!”他猜,林浩楠可能还和范梦蕊在温柔乡里。
孙昭阳坐在沙发上冷静了一下,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戈老爸住院处于昏迷状态,寇豆豆被人绑架生死未卜,林浩楠背叛,丁敏慧失踪,戈睿在部队,他决定去找魏叔叔,只有他能做主了。
魏东阳听完孙昭阳的报告,久久没有说话,他也理不出个头绪。最后,他让魏沛姗接着寻找丁敏慧,他派人着手协调云南警方查找那辆越野车,并让孙昭阳从寇豆豆过去的一些关系查起,尽快摸清是否跟天海方面的人有关系。
魏沛姗和孙昭阳临危受命,两个人一筹莫展地对望了一眼,孙昭阳无奈地说:“我们这一大家人,可真是热闹啊。”
“要不,我给戈睿打电话吧?”魏沛姗知道现在戈家极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肩膀。
孙昭阳劝她打消念头:“你给他打电话有什么用,他带队参加‘上合组织’的反恐演习,没看《新闻联播》吗?新丝绸之路上,联合军演已经开打了,你见过上了战场还能请假的军人吗?”
作为戈家媳妇的魏沛姗感到非常抱歉:“现在我们大家都指望你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我代表正在昏迷中的戈老爸谢谢你。”
“戈老爸发病,错在林浩楠,但主要起因还是我那个不争气的爸爸。说实在的,让你们几个女人陪护病人真是难为你们了。这几天我也想陪陪戈老爸,可是,你看我忙得,分身乏术啊。等戈老爸醒了,代我问候一声。”
魏沛姗关切地对他说:“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孙昭阳答应着出了魏家大门。
魏沛姗回到屋子里穿了一件衣服,准备出门寻找丁敏慧。事情乱成了一锅粥。她带着林雪梅办理账户冻结和英雄地抵押贷款、违约赔款的事。商业银行的老总很不情愿,林浩楠办理贷款的时候,一切法律手续齐全,第一笔贷款都已经进了天海地产的账户。
魏沛姗要求看文件的法人签名。粗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法人签名上的“戈向东”三个字赫然在目,林浩楠模仿戈向东的签名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魏沛姗被难住了,如果要冻结账户,林浩楠难逃伪造法人签名、商业欺诈的罪名,她没敢以虚假签名的理由申请账户冻结。
她第一个念头是必须尽快找到丁敏慧,商量对策。找不到丁敏慧,她只好向父亲求救。
魏东阳给商业银行的行长打了个电话,说天海集团董事长戈向东病危住院,英雄地的抵押文件存在问题,要求他终止合同。副市长兼公安局长的电话让固执的行长犹豫了,最后他不得不答应暂缓贷款,至于是否终止合同,他要等戈向东出院后再作决定。
魏东阳叮嘱行长保守秘密,先不要告诉林浩楠。
9
夜晚对林浩楠来说注定是煎熬。丁敏慧的短信让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作“终将逝去”。一时间,他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魔,是回去还是继续逃避。他想告诉丁敏慧,他跟范梦蕊在一起无非就是为了从她父亲的手上拿到东部新区核心地段那块地。
可这话说出去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事实上,跟范梦蕊从逢场作戏发展到今天,他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真情。假做久了也可成真。
人是个复杂纠结的动物,年龄越大越是身不由己。年少时,他根本不用思考什么后果,他想砍了谁,第二天就能看到那个人倒在血泊之中。一个江湖老大告诉过他,出来混就不要患得患失,上天都是公平的,得到就会有失去。意识到要失去丁敏慧的时候,他还是感到撕裂般的疼痛。他伤害一个温暖了他十几年的伙伴,她的离开像是拿走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能想象丁敏慧知道他移情别恋后的样子——她会痛不欲生。
林浩楠像幽灵一样在医院附近游荡,他没有勇气走进戈向东的病房。戈向东住院已经很多天了,至今还在昏迷之中。用英雄地抵押贷款和融资,他也是迫不得已。龙腾公司志在打败天海集团,作为天海的准掌门人,他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就只有孤注一掷。上天只给他一次机会,戈向东的住院,就是他最好的时机。
要想在天海集团有地位,必须有所作为。这是他林浩楠在天海集团崛起的最佳时机。
有了英雄地的抵押,银行很快作出了向天海地产贷款的决定。很快商业银行的第一笔巨额资金到账,庞大的融资机器正式开动。天海黄金、天海稀土和天海能源三家企业的第一笔资金陆续进来。
他坚信,只要有了足够的钱,他就一定能打败周海龙。
范梦蕊正在说服她的父亲。就在昨天,林浩楠还亲自去面见了范梦蕊的父亲范主任,林浩楠为他带去了一对刚刚在海外拍到的元清花瓷瓶。范主任高兴得当场表态,大力支持天海地产的竞拍。从范家出来,他让天海地产财务总监林雪梅给范梦蕊的账户打了一笔款,让她负责操作土地拍卖的公关工作。虽然林雪梅有些异议,但还是很快去打了。
ICU病房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林浩楠慌忙躲到卫生间的拐角处,他看到魏沛姗正急匆匆地朝梅雅莹的办公室走去。他立即跑到病房前,隔着玻璃,看到了无菌舱里仍然紧闭着眼睛的戈向东。
刹那间,深深的愧疚涌上心头。戈向东把他从少管所接出来的那一幕又在他的眼前浮现。夕阳下,林浩楠拎着行李跟在戈向东屁股后面,前面高大的身影就像他的一棵树。这么多年来,他在这棵大树的庇护之下枝繁叶茂。他也曾立下誓言,决不亏欠养父,否则到他老死都无法还清感情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