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安荞起身上前握住了骆老夫人向她伸出的手。“孩子！祖母的乖孙女儿！祖母年岁大了，经不得那长途跋涉了。你母亲身子又不好。就叫你三哥哥送你到京里头瞧瞧你妹妹吧。”
一句原本极平常之语，却叫人似听见了黄昏下古寺的老钟在心口儿上敲。安荞心里头不由得咯噔一下儿。
她攥紧了祖母的手，“祖母，六妹妹她……？不，不是，是孙女儿胡思乱想了。”林氏夫人盯着女儿，见她一张芙蓉面变得煞白，时而点头又忽而摇头，满眼都盛着不可置信的慌乱之色，林氏夫人只觉得胸间猛地落了一块巨石，她看了看夫君，见他也蹙起眉头来，再瞧瞧婆母，老太太的眼神如何那般凄凉？
“婆母大人，不是说阿萱是染了风寒么？可是真的？还求婆母您明示媳妇！阿萱她，她到底如何了？”林氏夫人此时哪里还顾得了礼仪规矩，她猛地起身，头晕目眩地就跪倒在骆老夫人跟前，一双素手怎么也不听使唤，舌头也似打了结，喉间满是要说的话，却只能趴跪在地上流泪。
“母亲！母亲您莫要慌张。许是女儿经见的少，猜错了也未可知，母亲您的身子要紧，阿萱比着女儿还要小上两岁的年纪呢，她定然无事的。京里头还有太医呢，是不是，祖母？祖母，您说句话吧。”
“阿荞！莫要缠磨你祖母！”骆二老爷骆善甫虽对这个嫡出的长女近日颇有些不喜，却是极喜爱那嫡出的次女阿萱的。方才听见嫡长女那话，他心中很是不快，正要开口训斥她几句，却见夫人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趴跪于地。
再看看自己的老母亲，那一双凤眼中分明含着说不出的哀伤来。骆善甫慌了神儿。他也立起身，口中虽是阻止着女儿缠磨，可他自己却比哪个都挪动得快，像一支箭，眨眼间就到了骆老夫人身侧。“母亲，阿萱她，她无妨吧？”
“阿鲤、阿锦，你们带着人出去，阿鲤你们两个守住了福安堂的门，若是有一个人胆敢偷听，先打死了，再来回我。”
祖母的这一番吩咐下去，安荞的一颗心像是失了脚，一下子掉到了无底的深渊中。她瞪大了眼睛盯着祖母，林氏夫人也成了木雕泥塑一般，骆二老爷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声，手也颤抖起来。
众人都利利索索走了个干净。骆老夫人自袖中拿出一封信来。“善甫，你先瞧瞧这信。阿萱她小小年纪，难为她独自支撑了这些时日……”
“这，这梁家欺人太甚！不就是仗着宫里头的梁贤妃么！竟然辱我嫡女！我，我！放肆！”骆善甫将那信猛地拍在桌案之上，吓得林氏夫人险些晕过去，安荞也唬了一跳，顾不得扶稳母亲，她一把将那信拾起来，一眼就瞧见是大伯母的字迹，寥寥三行，虽极力遮掩，却也说得尽明了了。
“祖母！孙女儿即刻就回朱月楼中收拾行装！但请祖母大人宽心！幸而这梁家到底还顾忌些，未曾夺了妹妹的簪环等物，想来一方帕子还不妨碍，此事祖母只管交予孙女儿，若是阿萱有半点儿闪失，孙女儿愿听祖母责罚。”
林氏夫人正捧着河间郡主那封简短的书信细看，听见女儿这话，不由得一把拉住了女儿，“好孩子！母亲随你同去！他们这是欺负咱们骆家只你大伯一家在京中，无人相帮啊。”
“玉珂！”骆老夫人出声儿打断了林氏夫人的话。“这封信是你大嫂叫孟侍卫私下里呈予我看的。原本你大伯不欲咱们知晓内里详情，你大嫂怕咱们不明就里，不肯到京里探望萱丫头，这才又写了这么几行字，虽未曾细说，我却也料到了些，萱丫头年岁小，又是你日日拿着规矩约束大的，她遇上了这样儿的奇耻大辱，焉能不病倒？”
林氏夫人心疼幺女，听见婆母这话，一时懊恼一时痛悔，竟恨不得生了双翅飞到女儿安萱身边儿才好。
“就叫敬延随阿荞去吧！耀祖既已定了三月里成亲，就莫要惊动黄家更改吉日了。你呢，身子骨儿弱，一来，怕是反要耽搁了她们的行程。二来，也需你在府中操持耀祖的婚事儿。三来，若是你一时焦急，有只言片语露了你大嫂这第二封信的痕迹，恐怕你大伯子同你大嫂也要生出嫌隙来。”
见二儿媳妇面上现出不忿的神色，骆老夫人暗暗叹了一口气，呷了口茶，这才斩钉截铁地说道，“阿荞自小总带着萱丫头、芝丫头她们几个在一处，就叫她给萱丫头带句话儿，梁家那些上不了台面儿的伎俩只叫萱丫头莫要放在心上。一方帕子就要求娶了我骆家嫡女，他梁家那点儿脸面我骆家还真是半点儿没瞧进眼里！”
“孙女儿谨遵祖母教诲！此一去，京城千里之遥，不能日夜侍奉于祖母身侧，还求祖母您擅自珍重！孙女儿定不负祖母所托！”安荞说罢，郑重大礼叩拜，外头严妈妈通传了一声儿，“回禀老夫人，三少爷到了。”
骆敬延入内给祖母、父亲母亲大人行罢了礼，骆老夫人吩咐这个庶出的孙子道，“你六妹妹在京中你大伯母府中住了一载有余，近日里染上了风寒，病势沉重。说是思念家乡故里了，你带着你三妹妹到京里探望一番，也解一解你六妹妹的思乡之情。”
“孙儿领命。”骆老夫人点了点头，才又吩咐孙女儿，“你四哥哥如今在京里武考举子们的营里住着呢，二月初一就要大比，想来你们到了京里，你四哥哥也正能脱开身儿了，你见了你哥哥告诉他，中了就好好儿为朝廷效力，若是未曾中，就随你跟你三哥哥一同回乘州，再不可乱跑。”
见孙女儿也点头应了，骆老夫人朝着外头唤了一声儿，“阿锦！”王妈妈应声儿入内，“开了我的箱子，封八百两银子给三少爷，再把我那紫檀的小匣子拿了来。”
王妈妈领命去了。骆老夫人这才盯着骆敬延仔仔细细瞧了瞧。“敬延，你三妹妹年岁小，又是刚及笄的闺阁娇女，这一路上虽有家人侍卫跟着，还有你大伯母府中的侍卫长孟大人一路同行，终究你是做兄长的，你妹妹我今日就交给了你。你需时时处处念着咱们骆家的血脉根枝，也要想着咱们骆家是诗礼传家，护好了你妹妹就是你孝敬的心了。你且先去收拾行装，我要修书一封给你二姐姐，你一会儿再来，我交予你。”
骆敬延领命一路出了福安堂，一脚踏进了自己住的燕喜院中，他攥紧的拳头才慢慢松开来，低头瞥了一眼，两手里都汗津津的。“三爷回来了。”丫头芍药唤了自家三爷一声儿，惊得骆敬延打了个冷战。“叫小丫头柄儿来。”
芍药觑见三爷的面色不似往日里和善，心里惴惴惊怕，急匆匆到后院儿唤那柄儿。骆敬延仰头望天呼出了胸间的一口浊气，这才急匆匆入了寝房。不一刻那柄儿来了，“三少爷。”骆敬延眯起眼盯着那柄儿瞧了半晌，“我这儿有一张字条儿，你绑在那信鸽儿上，传给皇子爷。皇子爷临行前既指点你入府寻我，想来你是个靠得住的。”
柄儿并不言声儿，接了字条也不瞧一眼，恭恭敬敬福了一礼就退出了寝阁，半柱香的时辰，一只灰色的信鸽自骆府后院儿直飞出去。
福安堂中，骆老夫人叫骆善甫跟林氏夫人先行回观澜院，只留了安荞在身边。“我给你二姐姐这封信，你务必贴身儿放好了。到了京里亲手交予她。至于这一封，一会儿，我给你三哥哥。你三哥哥有些个急功近利，这个祖母知晓，原本祖母是不放心他跟着你同去京中的，不过，你大伯母信上提了一句，若是你独自前往京里，就请薛、焦二位掌事伴着你，祖母思量了一番，且把敬延权当陪衬着你些吧，免得叫人看轻了咱们骆家无有规矩，连带着也瞧轻了骆家的女儿们。”
安荞福身低低地应了一声儿是，骆老夫人拉着孙女儿坐在身边儿。“好孩子，此一次路途遥远，跋山涉水，你大伯父同你大伯母信上虽未曾说，祖母心中何尝不明白，他们这也是想趁机把你设法弄到京里去，若是能借机成了你与那顾小将军的亲事，自然是你大伯母乐见的。祖母虽老迈却不糊涂，你伯父伯母心急若斯，你妹妹好端端一个闺阁女儿竟遇着了那样儿的奇耻大辱，想来是你大伯父他们在京里头与人结了冤仇，他们这是遇着了难解的事儿了！你是个心善的孩子，祖母只有一句话叮嘱你，量力而行便是。”
边说着话儿，已将那个檀木的匣子拿起来，“这里头猫眼儿、宝石、珍珠、玛瑙、琥珀、金银玉器尽有。乃是我王家女儿婚嫁时的百宝囊中之物。王家当年豪富，东西自然都是上品。祖母心中最喜爱者就是你了。你芙大姐姐出嫁时，祖母给了她六件儿宝贝，你蓉二姐姐时，也给了她四件。如今你要上京，这匣中你挑八、九件，先贴身儿放着。若有中意之人，写信回来禀明祖母，祖母虽老迈，定然亲到京中给我的阿荞送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