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着邻居的接济,埋葬了母亲,没有棺椁,没有墓碑,只是一卷草席,盖住她美丽依旧的脸,只是那苍白的脸再也不会笑了,那双明亮柔情的大眼睛也不会张开了。
晚上,我对着空荡荡的茅草房发呆,还是决定先清理一下我的伤口,衣服刚脱了一半,听到饭桌边有点响动,我透过卧室的门帘向外看去,一个全身黑衣的高个男子站在油灯前,看着母亲的牌位,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站不住了,我的腿虽然没有断,但也很疼,我决定先发制人:“我娘已经死了,我家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偷的,你走吧。”
黑衣男子像触电了一般转过来,看着卧室。我掀开门帘,跷到了他的面前:“如您所见,我家没有钱。”
他不可置信的盯了我的眼睛很久,盯的我心里发毛,我差点忘记,我是的女子,现在才四岁,但是我可以长大,我的母亲那么美貌,长大后的我也应该不差,如果卖到青楼,还是可以赚上一笔。
“你母亲,是卢纤竹?”他开口道。我只能点头,周围的人都知道,撒这个谎显然没有意义。
“那你父亲?”他试探道。
若是平时,我会很淡然的告诉他我没有父亲,可是母亲到最后想念的还是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我心里很恨,很委屈,撇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见我不想理他,转身离开。真是个怪人。
我冷哼一声,清理完伤口,睡觉去,我太疲倦了。
那夜,我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有母亲,有很多好吃的,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有柔软的大床,还有,一个父亲。
清晨,我醒来的时候,比昨晚更累,我抚额,感受到惊人的高温,看来伤口还是感染了,我发烧了。
可能,我就会死在这里,不知道会先饿死,还是先渴死,或者烧糊涂了就这样没知没觉的死掉。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门又被打开了,还是昨晚那个黑衣人。我不想理他,也没力气理他。他径直走到我的身边,摸了一下我的头,给我倒了一杯水喂我喝下。
“你好点了么?”我还是不想理他。
他犹豫了一会儿,对我说:“我带你去找你父亲,你母亲给的信物你带着身边了么?”
我吓了一跳,信物这件事出了母亲不会有人知道的,他是听到了那夜母亲说的话,还是真的是父亲来寻我们了。
“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拿出信物,你自己收好了,我带你上京,去见你父亲。”他如是说。
我考虑了一下,相信了这个温柔体贴的黑衣人。如果我反抗也是没用的吧。
他找了大夫给我看病,大夫的夫人给我洗澡,换了一身看上去就很昂贵的衣服。我的左手还挂着吊脖儿,全身只带着那块玉佩,和母亲贴身的手帕,离开了生活四年的风波城。
因为我身体不适合赶路,我们上京的路途延长到两个月。我知道这个黑衣人名叫忽律挚,是西凉的骠骑大将军,他说他寻了母亲四年,因为新皇登基需要稳定朝纲,他们只能断断续续的寻找母亲。新皇是三年前登基的,现在忽律叔叔找到母亲了,但是她已经死了。
忽律叔叔身为骠骑大将军,又探听出他是皇上的发小,但他不是我的父亲,我心里隐隐的知道了,或许我的父亲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大人。
一段旅途下来,我和他已经很亲,他待我极好,几乎算是有求必应,我坐马车累了甚至可以撒娇的让他抱我坐在他黝黑的骏马上。他什么都知道,一路上给我讲了很多风土民情,传奇故事,宫廷规矩,还教我背诗识字。这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他的到来冲淡了母亲去世的哀伤,让我觉得未来,很美好。
我身上的伤都差不多好了,唯有左手臂上的疤,凹凸不平,像是一条难看的爬虫趴在我的手上。忽然想起,离开时应该向慎良告个别,他真是一个很好的和尚。
我是在睡梦中进入了京城,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忽律府的客房。一个被子都是丝绸的,大床是红木的,香喷喷的地方。候在床边的可爱小丫鬟看到我醒了,给我换了衣服,梳了头发,喂我喝水吃点心,然后牵着我去见忽律叔叔。
忽律府的花厅上坐着的就是常年一身黑衣的忽律挚,我挣脱丫鬟的手,飞奔过去,驾轻就熟的爬到他的膝头。他是我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人,我有点紧张。
“别害怕,这是忽律叔叔的家,不会有人欺负你的。”他深沉的嗓音容易让我放松,我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对他笑了。
“玉娘,这个是我大儿子忽律长安,这个是我的二儿子忽律重山。”
我从他的手指看到了两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子,一个十二三岁,身材修长,气质沉静,对着我微笑。另一个七八岁模样,头上还带着孩子气十足的茄色累金抹额,圆圆的脸上是一对晶亮的桃花眼,好奇的看着我,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明显的缺了颗门牙。
这个时候我也不能失礼,跳下来规规矩矩行了万福:“小女卢玉娘,给两位忽律哥哥请安。”
长安立马给我还礼,重山看到哥哥如此,也学样给我还礼。忽律叔叔摸了摸我的头:“玉娘,今天我要进宫回事,明日再带你去见父亲可好。”
有的时候,别人问你可好,也不真的就是想征求你的意见,但是忽律叔叔是真的在意我的心思。我犹豫了一下,从荷包里掏出母亲的那条手帕,上面绣着翠绿的两根竹子,细细小小的纤竹:“把它给我母亲口中的大人吧。”
我明白我的身份是令人尴尬的私生女,他要是不认我也是理所当然,豪门都是重视名声的,这样的私生女死在外面都算干净了。他要是认我,我怕是很难融入他的家庭,他应该有自己妻子儿女,我,始终是外人。
忽律叔叔看到了那小小的竹子,用他有老茧的手指细细的摩擦绣纹,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半晌才离开。
而我则跟着两个忽律哥哥去玩。他们有很多小玩意,我从未见过,真真稀奇的要死。长安把他小时候的玩具都拿了出来,让我挑着玩,重山也赶紧叫侍女拿出他的玩具,也嚷着要我挑。还重点推荐了他最喜欢的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我惊奇了一阵为什么它会在暗处发光,长安说不上来为什么,重山道:“因为它是夜明珠啊,夜里不会亮就不是夜明珠了。”
我又问:“那夜明珠为什么夜里会亮呢?”
其实还是同一个问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拿着那颗夜明珠暗暗生气去了。长安就笑,他经常笑,浅浅的,笑不到眼睛里。
最后我看上了一串白玉雕出的九连环,玩的不亦乐乎。不过怎么解都解不出来,不禁有些泄气,重山看我玩也不气了,在旁边给我出招,越解越乱,竟然又气了起来,想夺去砸了它,还好我护的牢,不然这件好玩具就要魂归天际啦。
长安安抚完弟弟后从我手里取了九连环,一边解一边念着口诀:“上俩下一个,再动后一个;上一个下俩,再动后一个。”不甚清脆的嗓音好像有魔力一般,吸引我喃喃着跟着他念,不多时就把它打开了。太神奇了,我崇拜的看着长安。
他把九连环重新交给我:“玉娘喜欢就送你吧,没事自个儿也好玩玩。”
我欣喜的收下了,并把长安排在了忽律叔叔后我第二崇拜的人。
吃过晚饭,忽律叔叔回来了,他要我早点休息,明天带我去见我的父亲。本来想和重山好好玩玩九连环的,顿时没了兴趣。
因为那未知的父亲,和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