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兜兜转转直到日暮时分才初选方毕,二人又从神武门坐车回家等待复选。索绰罗氏确定她们没被撂牌子才放下心来,让厨房做了满满一桌菜慰劳。
景如神色一直不大好,只是略微动了动筷子。景意是真被折腾饿了,对于夹到碗里的菜肴来者不拒,看起来胃口不错。
伊尔根觉罗氏瞅了瞅她们,屏退伺候的下人一脸八卦道,“两位妹妹今儿可有被吓到?规矩还和我们选秀那时一样么?是在哪里初选的?”
景如一听大嫂的提问脸色更加不好,死死捏着筷子沉默不语。景意神色如常,欢乐地将去骨的糟鹅掌咽下肚才道,“具体哪里不清楚,反正是过了顺贞门往里走就是了。大嫂你不知道,刚开始我倒真是被吓着了,一进屋那嬷嬷!”说到一半她突然住口看了看玛法、阿玛、哥哥这三个男人,偏了偏身小声冲伊尔根觉罗氏道,“好在那两个嬷嬷挺好,只是问了问就完了。”
因她说的声音小,最后一句话只有近处的兰姨娘听到了。不知为何兰姨娘反应颇大,一激动将手里的汤碗打翻在了桌上,所幸那汤是已经晾凉了的,倒没被烫到。博齐让她先回去换身衣裳,她不肯,双眼灼灼盯着景意道,“你才刚说嬷嬷只是问了问,没给你脱衣裳检查?”
虽是骨肉至亲,但大庭广众被说出来还是挺羞人的。景意红了脸低着头不语,索绰罗氏愣了下也急了,“刚才你额娘问的是不是真的?”
景意抬起头看连玛法都是一脸的凝重,才勉强点了点头,“恩!”
因她的这个‘恩’字,饭桌上的众人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连景如都死死抓着她的胳膊一脸震惊。
偏景意还没弄懂,一脸迷茫,“怎么了?”
兰姨娘看她不像说谎的样子,一脸怒气地回过头冲索绰罗氏道,“可是你找了德妃的缘故?”
威武、博齐等人也都看着索绰罗氏,因这府里只有她最近见过德妃,自然嫌疑最大。索绰罗氏挺冤枉的,急道,“我先前是进宫找了德妃娘娘,但我只求了娘娘在能说得上话的时候说句话罢了,何曾找娘娘说过让景意躲过查验这一关?咱们都是在旗的,谁不知道选秀是件大事,若是被发现在初选中作假,不仅是咱们乌雅家,就连德妃娘娘都得牵连进去,我怎么可能冒这种险?且就算我真的求了,那也应该是给景如求,景意身上好好的又没疤我做什么要做这画蛇添足的事情?”
索绰罗氏说得在情在理,稍微想一下就明白了问题不是出在她那里,那?
众人没了头绪各自低头沉思,景意挠了挠头发也加入思想者的行列。
初选的时候她只当嬷嬷们心地好,不想为难她一个小丫头罢了。这会儿看家里人的反应,好似完全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选秀可是大事,往深了想秀女们的身体检查就好像高考体检一样,那都是国家规定的,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放水呢?除非,除非是有什么位高权重的人悄悄指示了嬷嬷们。
纵观大清朝,除了乌雅家和德妃娘娘,能指挥得动嬷嬷们,又把主意打在她身上的人,貌似就只有数字军团了。她穿过来一共见过五个皇子,其中四贝勒冷眼冷面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绝对不会为了她做这事。十三爷十四爷虽见过但不熟,也不会主动出面。八爷倒是有可能,只是他应该是帮姐姐勾兑而不是自己。那剩下的嫌疑人就是?
额亦道,“十五爷!”
景意吓一跳,额亦怎么会猜是小十五?
“有件关于十五爷的事,”额亦倒没发现景意的异常,看了看众人继续道,“今儿我一到部里就被姚侍郎叫了去,说是我的调令已下来了,让我去布库房找十五爷。去的时候十五爷围着我看了好几圈,又问了我的名字出身以及家里兄弟姊妹,直嚷着气死了气死了。”
景意低下头假装扒饭,心里已经有五成肯定是小十五在找茬了!自己是耍了小十五没错,可每次都是小十五先挑衅的,她又没错!
威武想了想道,“额亦,你可曾得罪过十五爷?或者平时做事的时候有什么不小心的地方?”
“玛法,我一个小小笔帖式,就算想得罪十五爷也没机会不是!对了,今儿十五爷看着我一直说不像不像什么的,后来又急匆匆好似往顺贞门的方向去了。”
“咳咳,”景意一块骨头卡在喉咙里咳得死去活来,好容易弄了出来眼眶都憋红了。
顺贞门?难道今天的事情果然是小十五干的?可是小十五是怎么猜到她就是景意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头疼啊,好像怎么都说不通!
威武被景意的咳嗽一提醒,英明地把目标转向两个孙女。景如摇了摇头说只是在德妃宫里见过小十五一次,景意则指天发誓说自己和小十五不熟。虽见过几次但确实是不熟,小十五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一番折腾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威武饭后单把博齐和额亦叫到崇华斋慢慢商量。女人们也没再聚,都各自回屋歇了。
兰姨娘张了张嘴好似有什么要跟景意说,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回了兰园。
直到回了如意苑景如脸色还是不好,景意挽了她的胳膊道,“姐姐笑笑吧,初选都完了,还担心做什么?”
“今儿妹妹也累着了,好好歇着去吧。”说完景如径直进了东厢,连说话都不给景意。
初选查验有这么吓人吗?还是因为自己没被脱光光的事情?景意嘀咕着回西厢草草洗漱完上床睡了,她今天也是被吓得够呛呢。
之后关于初选那天的事情再没人提起,像从没发生过似的,乌雅府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为了备战复选,索绰罗氏特别咨询了李别让他停了景意的扎针,说是不能因此影响了复选。景意的出身门第虽说不错,但却没有‘嫡出’和‘长相平凡’这中选必须的两大条件,撂牌子是肯定的事儿。可索绰罗氏作为嫡母不能做得太明显,面子上还是得做出希望庶女雀屏中选的样子。
初选完没事干,加上李别三天一扎的针也停了,空闲的日子景意只有去消磨景如。
“姐姐还不舒服么?这都多久了?”
不过几天的光景,景如明显地瘦了一圈,心事重重的样子对着景意也没精神,懒懒道,“妹妹回西厢去吧,等过几天姐姐再陪你闲话。”
景如太反常了,好像不仅仅是初选的时候被吓到了。景意屏退碧玉等人拉了她躺炕上道,“姐姐有事情瞒着我吧?跟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妹妹也好给你开解开解!”
一行热泪毫无征兆地滑落景如的脸颊,她忙拿帕子盖住脸。
景意心里一颤,“可是因为八爷?”
“妹妹别问了,真的别问了!”
该死的老八,之前几个月不声不响突然玩儿消失就罢了,眼见着姐姐已经快缓过来了他又来招惹姐姐做什么?
景意气得噌地一下坐起来,“姐姐,你以为你在这里黯然神伤他就能看见吗?就能知道吗?就会怜惜你吗?我告诉你他不会,说不定他这会儿正温香暖玉满怀呢!”
“哇,”景如翻个身扑到被子上哭个不停,碧玉和红玉听到动静忙进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景意挥手让冲她们又出去了才轻声道,“别哭了,你这么作贱自己心疼的只有我,只有嫡额娘,只有家里人!”
劝了会儿景如渐渐止了哭泣,从袖中掏出一根小巧的金簪子递给景意,簪子通体以纯金打造,钗头的凤凰栩栩如生。
“这?”
“这里面有个故事,”景如擦了擦眼泪道,“这簪子是我和八爷在香山见面那次看到个妇人戴着的,当时我夸了好看,八爷却说不能送给我。我问为什么,八爷说这簪子正合了那钗头凤的词牌名。”
景意前世好歹是文科生,虽说到了清朝这两年不学无术几乎没看过什么典籍,但对于钗头凤还是知道的,大诗人陆游为前妻唐婉所做的那首《钗头凤》可是让她读完跟着伤心了好久。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钗头凤的整个曲风都充斥着无奈与忧伤,述说着身不由己与深深的追忆。
八爷送姐姐这簪子难道是说他真的不打算和姐姐有什么瓜葛了吗?还是在暗示他和姐姐中间横着可恶的‘东风’?
景意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能尴尬道,“姐姐,或许是你会错了意呢,八爷毕竟没亲口跟你说的!”
“八爷是那种温润儒雅的君子,他做什么事都会这么文雅的。”景如眼角又渗出泪水,双眼充满了哀伤,“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业雨零霖终不怨。何如锦衣薄幸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本来景意挺喜欢纳兰的这首词的,可从景如嘴里这么念出来,她心里像被猫爪似地疼得快不能呼吸。
这个老八简直是太坏了,明明知道不能和姐姐有结果为什么要去招惹姐姐?既然招惹了姐姐为什么又不善始善终呢?现在来个无言的分手算怎么回事?
景意心里暗暗有了一个决定,她一定要好好守住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