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槐树年代已久已呈老态,新叶越来越少枯枝越来越多,只有那错综盘杂、高耸入云的枝干还在彰示着它曾经的繁茂与辉煌。谭慕雪幼时就曾随两位哥哥来过这,那时候,每年夏初都能闻到槐花的香味,飘过长安的每一个角落。学艺归来后,他也常常会来这,不仅能俯瞰整个长安城,更能欣赏到美丽的星空,心头的烦恼与不快也便融在如水的月光,消散了不见了。
“长安原来这么大。”
“那里”,谭慕雪指向南方,柔声道:“你家的方向。”
程府,是她的家,也不是她的家。逃出了凌云府,她又能去何处?魏府是不行的,海棠苑更呆不住。
“在想什么?”
程紫烟漠然的摇头。一阵冷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谭慕雪将她拥入怀中,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反应,双眼迷茫的望着远处的天空,任他紧紧搂住她的肩膀陷入他的臂弯。
那一晚,也是月圆之夜。
那一天,天色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一般,一大早,她便被“哇……哇”的叫声吵醒,推开窗子,窗前的梨树上竟然停了一只黑色的乌鸦。
那一天,她照例去铺子里翻书看,妹妹贪吃,买了一大堆小吃陪她看书。父亲也照例去了铺子里,只是比平日晚了一个时辰。他说昨夜对了对账目睡晚了,故今日起的迟了。
那一天,他脸色苍白双目空洞无神,他意味深长的注视着自己的两个女儿,良久良久。她竟然没有觉出异样,只是报之以灿然一笑,就像曾经无数次一样。
傍晚,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他催促姐妹两人不得,便径自回府了。雨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程紫烟和妹妹便各打一把油纸伞,步履蹒跚蹚水回府了。回到府中,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她便去了书房,父亲平日常在此间。
四月的长安,那一场春雨竟如瓢泼一般。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书房里竟没有点灯。在她推开房门的一瞬,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房梁上赫然悬着一个恐怖的人影。一声惊雷重重的劈下,就像打在她的头顶,她猛的跌倒在地,泪雨滂沱,内心揪的生疼。
后半夜,雨停了,月亮出来了。她独自守在父亲身边,心中流血,眼中却再无泪水。
“还冷吗?”
她安静的摇头,只是眼神依旧迷茫。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心头的无奈——无处可去,无地安身,心无所依。
“跟我走!”
程紫烟半是迷茫,半是疑惑。
“跟我走,去谭府!”谭慕雪满脸的坚定与诚恳。
程紫烟回过神,“你们家银子多的花不完啊。”
“是啊,家里正好缺个婢女。”
“婢女?”程紫烟一时情急,伸手便将他推开,却忘了两人身处高处,谭慕雪冷不防从树上掉下,她一时失了依靠难以平衡,也随着掉了下去。谭慕雪察觉,空中一个翻身,凌空接住了她。
这一晚,两人亲密接触的次数,实在多了些。程紫烟不禁脸红,猛的从他怀中挣脱,又羞又恼,“都怪你,差点掉下来。”
“还不多亏了我,要不摔个鼻青脸肿的,将来谁敢娶回家当媳妇呀。”
“用你操心。我要去一个地方,你陪我去。”
“若是想去看你妹妹,那就不必了。我去魏府看过了,她在那过的很好,魏夫人很喜欢她,已经认她做了干女儿。我问过府里的下人,魏夫人待她比亲生女儿还好。”
原来魏紫墨从小便生的古灵精怪,爱笑且一笑便露出两个漂亮的小虎牙,甚是招人喜欢。母亲离世时她还不到三岁,现在早就忘了母亲的样子,因念着她年纪小,家里人对她宠爱有加,不曾拂过她的意,也不曾让她受过苦。此次家中变故,程紫烟最担心就是妹妹。
既然知道她没事,她也就放心了。此时确实不便前往魏府,万一被西门翠柏得着消息,只怕又要身陷囹圄。
“你不怕西门翠柏找到你们谭府?”
“那个老贼,我们谭府没人怕他。”
“你厉害。我还想去一个地方,跟我走。”不是请求,倒活脱脱是命令的语气。
程紫烟自顾自的走了,谭慕雪嘴里嚷着“去哪,去哪?”,脚下不停的跟着,程紫烟会心一笑,却不回答。
“到了。”
谭慕雪抬头,“海棠苑?”他正疑惑间,却见程紫烟直盯着他,看的他莫名其妙,后退一步道:“怎么了?”
程紫烟被他那动作逗乐了,咬着手指笑道:“你怕什么。听说你轻功厉害的很啊,现在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带我进去。”
谭慕雪不回答,一把揽住她便跃进了院内。
“你在这等我。”程紫烟慢慢迈出一大步,突然转头,“不准跟来哦。”
谭慕雪嘴角上扬,给她一张大大的笑脸,随后潇洒的吹了一声口哨,算是答应了。程紫烟见此,飞一般的向着书房跑去。
见她走远了,谭慕雪飞身上了房顶,几个越步便瞧见了她的身影。原来她正躲在暗处,眼望着前方,倒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他正想吓她一下,却见一人推门而出,“谁?”
谭慕雪不知是何人,怕她被那人发现,一个起落便站在了程紫烟的身边,只是来人已在面前,躲闪已是不及。
那说话之人便是西门独秀。那日被父亲所伤全身流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程紫烟被父亲带走。那种刻骨铭心的无力感,就像一颗刺,深深刺入了他的心脏,远比西门翠柏刺到他身上的松针疼的多。那是他第二次有那种感觉,第一次便是在柴房外偷听的时候。
之后,他便留在海棠苑养伤。只是没想到西门翠柏如此狠心,时至今日竟还未能恢复功力。
“是你?父亲将你……”
程紫烟摇头。
谭慕雪站在她身边,未曾开口便觉一道冰冷的目光射在他身上,他隐隐觉得那目光里藏着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是他救了你!”
程紫烟点头,“我来这,是想告诉你,我出来了,你不用再费心去救我了。”
西门独秀像是病体难支,突然失了重心站立不稳,“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