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夜翎如此一说,万喜倒不知如何回答他好了。想想荷包还在他手上,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道:“你要如何才肯将荷包还来?”
裘夜翎道:“自然得得些利市……”他一只手执着扇子微微摇着,黑发微浮,满脸受伤,眼眸黑亮,如玉回光:“本公子如今是被冤屈的满腹忧愁,无从排解,听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你要杜康?”
“是。要好菜,还要上好杜康。”
“那我问你,你我喝酒,你把我当什么?”
裘夜翎一转眼珠,看到万喜脸上正泛着一个狡黠的浅笑,阳光耀进暗巷,小脸上梨涡深陷,那个笑容明晃晃的,丽光玉彩。
万喜之美,贵在一个清字,清若天山莲下雪。初看因其不艳而不觉多美,再看才能恍然惊殊,看得多了,难免沉沦。
裘夜翎对着她如花笑靥一呆,转而眯起漂亮的桃花眼,道:“你身着长服,头戴公子巾,自然当你是田府的大公子了,不然还能当你是什么?”
裘夜翎话说的聪明,万喜本想待他答出,当她是田府小姐的话,就以男女授受不亲,岂可同桌而坐,饮酒欢谈为由,辞了他而去,如今他却答说,当她是田左辰,既是当她是男子,就找不着借口推辞,只得点头应允了。
……
说是万喜请喝酒,但万喜却是被裘夜翎一路拉到春生楼的。
进春生楼前,万喜让谚儿俯耳过来,向她低语几句,谚儿笑着领命去了。
这边厢,裘夜翎要了个雅间,两人坐了,裘夜翎点了些精致的菜品上来,又要了一壶陈年杜康。
春生楼临洛水,彼时夏初,正是洛水凝如练,好花飞似尘的时节。
等万喜坐定,裘夜翎自个儿搬把椅子,坐到临水那面的窗下,跷起脚来,抽出一支玉笛,呜呜地吹了两声。
万喜见他自顾自地快活,想了一会儿道:“裘公子让我请酒,定是有话要说,既然来了,又为何只是弄笛,却不言语?”
裘夜翎放了笛子,头枕着手臂,慢慢道:“我无话可说,只是觉得你少有着男装出行的时候,且身边竟没个男子的家仆陪伴,是以要痛快瞧个稀罕罢了。”
迫她来这里,竟是要赏稀罕的!这人嘴恶,再没个正形!
早料到他顽劣,万喜不做理会:“我可没稀罕让你瞧。”说着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极是甘醇,窗外的春光太好,好的让人不敢去怀念过往,也不敢去对自己的命运感伤,只能借酒吟哦:“朱颜日渐不如故,青史功名在何处。贤愚贵贱同归尽,北邙冢墓高嵯峨。古来如此非独我,未死有酒且酣歌。”
裘四听万喜做丈夫之感慨,回过头来,将她看了一看,不以为意道:“大好春日,背这些个荒坟野冢的做什么?”
“我这荒坟野冢,不是替自己背的,是替你背的。”
万喜说着话,阁间门一响,谚儿笑嘻嘻地推门进来,将个物事递给万喜。万喜道:“不用给我,拿给你裘四爷。”
谚儿将东西递给裘夜翎,万喜道:“这是孩子尿床垫的小铺介,你收着,你今日戏弄了朱小姐,只怕免不了要吃裘老太爷的一顿板子,小女赠君铺介,绑在身上,挨打时可稍挡痛楚。亦可稍减伤势,总不至让你到那荒坟野冢里去罢了。如此,就算是小女对公子还荷包的谢仪。”
说罢推杯一笑,起身要走。
她与裘夜翎一起长大,从小没少吃他的苦头,前一世她活的拘束,任由他作弄,却不敢言语,等到稍大,他在眨眼之间,又变得对她太好,让她无所适从。
总之她与裘四之间,要么拘谨,要么疏离,她对这人的惫懒的性子和恶毒的小性,是又恨又哭笑不得。
但却不厌烦的。
上一世是她不通透,将自己的性子消磨在礼数里,这一世万喜想得明白,裘四是个真性情,她也只是随着心意,对他即可。
是以万喜进门前,让谚儿去买铺介,上一世,她被他调笑的次数多矣,难得今日,裘四当街得罪朱小姐,被她抓了现形,她也就调笑调笑他,上一世受的那些个闷气,总不能白被他调笑去了吧?
裘夜翎接过铺介,微一愣怔,才眯着桃花眼一笑:“这竟是个好东西,的确可以挡板子的,本公子以前如何就没想到?你今日与平日大有不同,难道是穿了男装的缘故?”
说着对着万喜揖个大礼:“如此多谢小姐。收了小姐的东西,无以为报,只能帮小姐了一个心愿。”俊眉一挑,眸光微闪间,唇上一个自信地笑:“小姐今日男装出行,又作男子之感慨,可是要为田家撑起门楣的么?”
万喜本已走到阁间门前,听着裘四一言道出她的心事,拉阁门的手一滞。
这人机诡,她的心事瞒他不得。
且,她知裘四虽然外表放浪,骨子里却是真性情的人,她不好对他扯谎,由是道:“公子所言极是,我适才做男子之感慨,的确有替田家出头露面之心。家父身体不好,家中事务,商号事务,全是外人在打理,我怕父亲心神恍惚,用人不善,只恨自己不是男儿,不能助家父一臂之力。但就算不能生为男身,也愿凭愚钝之资,为田家尽绵薄之力,是以才男装出行,非是好顽,而是在为田家奔走。”
“为田家奔走?你以何身份替田家奔走?”
“前些日子,我一直顶着左辰的名头在行事,也未被人识破,如是,可以一直借用弟弟的名头……”
“好没正经!世伯已然回府,只怕不日就要为左辰发丧,彼时洛阳城都知左辰已死,这名头你如何借得。”
“我也正为此事愁烦。”
“可惜啊可惜,可惜空有一腔大志,却只是个女儿身。”
万喜听裘四如此说,抬眼正看到那人一脸好笑的神色。
谁人做那好笑的神色,都不如裘四做的妙,他天生一张万春赏罢独我秀的好模样,又面色惫懒,是个不动神色,亦有三分讥诮的刻薄脸子,这会儿子真的看起别人笑话来,那脸就是一副仙家的超然通透相儿,让人莫名七分压抑,三分气郁。
……
嚎一嗓子,求票票,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