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叶翻枝,遮天迷目。狂风利害,当空云起,千层黑浪,天地间飞沙迷离,月色瞬失,树倒苗倾,播土扬尘。
正当万家欢庆,濯带赶赴王都大宴时,“年”的出现,亦是三苗族预知不了的意外。那尊传闻中于海底万里沉睡,千年一梦的凶兽重归玄龙南部,三苗族治所崇山,那团圆的晚宴,愉悦的心情全因它的出现而陷入极度惊惶。
这尊凶兽只于上古刑天战神时期出现过,现下重现于人们视野之时,以极其雄伟的身姿一脚一掌皆可踏碎一座房舍,那些正当品尝美味家常的普通农人们,亦有拿着箸筷夹起菜叶的,亦有斗酒划拳的,亦有手握骨肉狂啃的,当头顶房舍摇摇欲坠,人们呼喝狂叫之时,纵使再不舍手中美食者亦奔相向屋外逃窜。
刹那间,盈空燎舞烈烈炎炎,遍地红云威威赫赫,“年”兽巨翼翕张,犹如无支祁的兴雨幡般遮天蔽日,火苗翻纷,当空乱飞,犹如炭屑东西飘坠,似天火铺陈,又似野火烧不尽。
百姓哀号遍野,流离失所。
此时三苗族中亦只有二、三、四、六几位长老坐镇,忠于王都的大长老濯带为表三苗族的敬重与诚意,同族长卿亥在义子罴九的护送下亲往王都参加王都大宴。
“年”的重现使得几位长老措手不及,手中兵权有限,亦只能调动部分军队,紫朱蝉与桥拜于军中位高权重,亦有大长老的倚靠,族中地位虽不如六位长老,但平日里却可与他们平起平坐。此时三长老拿兵符前去军营授命,却与桥拜发生争执。桥拜言辞颇为讥讽,三长老平日仗着长老族高位,亦是看不惯这些武人的粗暴作习,今次便是借着这机会抒发胸中气闷。但桥拜亦言其子仍同驩兜一般逆贼,是以并未将三长老放在眼中。
他们二人在军营帐前争执颇凶,而那边厢,崇山君阳亭下的百姓房舍亦被“年”砸、扑、掀、卸了大半。
二、四、六几位长老赶到军营之时,三长老仍与桥拜争执不休。
几位长老中,二长老与四长老一向与大长老交好,三长老不受重用,身任乃都是族中闲职,五长老隐退,六长老中立,七长老云游四海。
二长老上前亦掌诓桥拜一耳光,厉声喝道:“此厮以为大长老出行王都,这三苗族内便没人可指挥你了么?若是大长老出行期间三苗族内出了什么茬子,你身为代军兼,亦要受重大牵连,那时杀头诛族之罪是你一人可担当的起的吗?现下,还不整了军队去抗击年兽,你便是真的要等死吗?”他本欲是耍耍长老威风,再借此给三长老一个下马威,向三长老道:“其子随驩兜一同叛离大长老,你坐镇三苗族长老之位,自当该与我等同心,将你那逆子正法。”
三长老蓦然抬头看着二长老,两人虽是位份只差了一步,但族中地位却是差距悬殊。
二长老乃左右逢源之人,是以驩兜鼎盛时期,跟随驩兜,虽是溜须逢迎,但内涵极深,言词颇得驩兜欣赏,但驩兜亦是只重武而轻文之人,那时的二长老虽未有现下权威,但亦是得其羽翼庇佑,平安安乐度日。三长老乃是从前至今皆忠于大长老之人,那时其子庄客乘虽为驩兜手下五虎大将,但却经常被他劝导多与卿亥走动,庄客乘却因着宣艺关系,又极厌卿亥窝囊废,极是拥护驩兜一流。后来驩兜叛族,二长老立即逢迎大长老,一样口蜜生辉,得大长老欣赏,而庄客乘因着前期与驩兜关系,致使其父三长老也一同受卿亥排挤,是以族中地位不如二长老,早已心生怨怼,此刻听闻其言,心中冰冷,亦在做着一个艰难抉择。
桥拜乃习武之人,受这老头一掌自是不严重,只他当众受辱,当是永世铭刻于心,虽听闻二长老之言并未反击,着手下部将点齐五千精兵,整军待发之际,只见紫朱蝉御异兽而来,道:“听闻年乃上古十大凶兽之一,我便也去会会它吧。”
对付一尊上古凶兽亦要出动五千精军,桥拜眼中的“年”兽亦如驩兜的奇穷和罴九的鹰潭鹏雕巨兽体形一般,但他的攻击力却是更加的庞大,它四肢粗壮,一脚便可踩塌一栋民舍,后尾短小,却是一甩尾就可扫荡百余兵士。桥拜的青铜长矛刺入它身体时,竟觉着如同插进了棉絮中,软软的使不上一丝力气,那赤红的双目蓦然转向他,他亦觉心悸彷徨,被那庞大的身躯撞击而来,直如陨落的流星般向地上坠去。
紫朱蝉接住桥拜,道:“你也极窝囊了,这异兽明明是被施了障眼法的,你却硬生生的上了当。”
桥拜听闻紫朱蝉之言,亦觉方才自己确是有所怀疑,那凶兽四肢亦是粗短,竟似何处见过,身体庞大但浑圆翻滚,后尾粗短亦如某物,背上有一对巨翼飞翅,头顶巨颅万千长须飞舞,赤红金睛亦如地狱炼火。虽颇有似曾相识之感,心中却想:年兽乃是传说中的上古凶兽,任谁也未曾见过,千年一梦,便来陆上走一遭,但当初亦是败给了我三苗族战神刑天,现下罴九乃是三苗第一战神,对付它亦不知如何?
紫朱蝉道:“这凶兽乃是几只异兽组合的,待我去将它们的散。”
桥拜道:“不可,朱蝉老兄,年兽亦是上古凶兽,你我亦未曾亲眼见过,而你又何处知晓它乃组合之物?”
紫朱暗笑道:“亦只是我的猜测,大长老临行之前,亦吩咐过,我们只要看好门户,莫要让驩兜等人趁机而入便可了。这年兽必是他们搞鼓出来的前头先锋,若今日不将这畜牲拿下,你们颜面何存,驩兜侵来,必会军心不稳。”
桥拜虽是心中存疑,但必是老将,道:“那你可当心了,方才我那一矛刺将而去,直如扎在棉堆里了,又被他击了下来。”
紫朱蝉冷哼一声,不屑道:“看我去将它拿下。”
横举汇惕玄铁长矛,真气如喷云普照四方,漫天杀气,狂啸怒吼,亦连日月星辰也看不见了,威风长来,直取“年”兽巨颅。却不想亦如方才桥拜那青铜长矛般,只这汇惕玄铁长矛乃是三苗族十大神器之一,虽刺击之是亦有浑然无力之感,但他亦是暴涨真气,硬生生的将长矛顶入“年”兽脖劲皮肉三四丈深,若非感觉两边巨大肉囊压迫而来,他便还要深入。
及时抽身而出,长矛紧收,却还是被那皮肉弹到老远,亦如方才他接下桥拜一般,又被桥拜反接了一记。
桥振看着紫朱蝉,眼中颇有得色,道:“朱蝉老兄觉着如何?”
紫朱蝉却仍是不信,欲要再上,却被桥拜拦下,紫朱蝉道:“你亦糊涂了,这凶兽虽是可将你们弹了回来,可是那只是普通撞击,你可觉经脉有受损否?真气有流失否?”
桥拜这才方觉自己只是一味的思着凶兽异能,更是惧他以上古凶兽的尊身出场,被他败了一记就不敢再上前去,现下听了紫朱蝉之言,当下一提真气,体内却无任何不适之感,道:“这凶兽也颇奇怪了,为何只是撞击,而不以兽光真气袭击你我?”
紫朱蝉着恼一记,道:“桥老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乃是被这凶兽的上古之尊所唬,来来,你从我这处瞧去,看那巨翼,虽是大开大合,但乃仔细看去,却如浮云缥缈,真假立辩可。再看那万千长须巨颅,炼火赤目,虽是看似凶猛,但那亦是装出的假像,再者为何那凶兽方才于四处撒泼,但你我二人出战之后,却总是腾在空中,不敢再于陆上行走,因着必是空中大军难致,只有你我二人,若是我们当先被它唬住,岂还有得胜之理否?”
桥拜听闻紫朱蝉所言,再去看那凶兽,可却无论他怎样细看,那上古凶兽亦是那样的腾空翕翅,朱卷唇血盆口,练火赤目,此时那身周火焰越发高涨,亦如晴霞彩亮,明艳不可方物,在这漆黑的夜空中犹如高悬的娇阳,照亮了整个三苗族崇山山系。
正当桥拜当空寮望之时,却听紫朱蝉喝道:“叛徒驩兜竟敢只身入我三苗族界,便是不将我三苗众军放在眼中。”
桥拜转过头来,只见空中翼兽背上站立一人,风姿卓越,身形伟岸,战袍迎风鼓舞,衬着漆黑的夜空,犹如远古战神亲临。再看后方,竟无一人相随,桥拜不禁心有折服,驩兜竟敢只身一人闯来三苗族。
驩兜长声嘶啸,紫朱蝉便觉这一道啸声激的自己体内真气乱窜,险些站立不稳。心想驩兜此时便是已致神级以上术法功力。现下终于知晓卿亥平日时极力贬低打压的驩兜竟是如此的强大。
二长老看驩兜孤身至此,原本以为以万军之势亦可将他拿下,却不想他一声长啸便将紫朱蝉迫的心血气岔,不由惊骇,亦想到:观其现下三苗族内亦只有大长老义子,现下三苗第一勇士方可与他对上一阵,眼下他护送大长老和族长出行王都大宴,若让他孤身一人夺回三苗,自己岂非再无颜面见大长老,但一想,现下族中无人可用,该当如何是好?是否要先不好呢,不管其他,示好再说,不管怎样保住我这条老命要紧。
当下越众而出,道:“不知前族长重回三苗有何要事?”
驩兜爽朗一笑,眼中略带轻讽,道:“有何要事?走了一个罴九,你们便对这上古凶兽束手无策了么?”
听闻驩兜之言,不禁想到:他乃和那时一样,言语骄傲,目无他物,便激他一激吧。便说道:“你即如此大言不惭,便将这上古凶兽拿下吧。”
驩兜道:“我为何要听你的?”
二长老于七位长老间最是老奸巨滑,左右逢源,性格圆滑,聪明绝顶,颇为自负。道:“我便与你赌上一赌。”
紫朱蝉和桥拜听闻两人对话,亦不插言,三、四、六几位长老眼神亦是在两人脸上巡视。
只听驩兜道:“便当如何赌?”
若是从前,驩兜便是不会与二长老进行什么赌约,以他性子当是直接攻击而上,与那凶兽好生斗上一斗。今次便是游襄献计而为,他不得不耐着性子与二长老进行赌约。虽然事后这老贼头必会找出借口,但毕竟是在三苗诸军和百姓面前立了誓约的。
而此时,四周不管仍在逃窜的,还有方才被兵士求下的百姓均围拢而来。
只听二长老道:“听闻你重夺回奇穷兽身也?”
驩兜道:“是又如何。”
二长老道:“从三苗族建族之日起,上古第一战神刑天得奇穷兽身称霸九黎,后奇穷兽身只传每任族长,你若现有得奇穷兽身,那么今次便是你重归民心之日了。”二长老心中计划:且不说驩兜奇穷兽身,先说这上古年兽便有如此巨力,他未必是其对手,而他就算拿下年兽,必是两败俱伤,到时紫朱蝉和桥拜联手,必可将其拿下。
驩兜言道:“呵呵,听闻族长之意,便是要我拿下这凶兽,便可重归这族长之位也。”
二长老道:“正是。”
驩兜睨了二长老一眼,转身面对“年”兽,只见那周身火焰大织,练火赤目,巨翼翕张。
以他本性,必是不会费这等功夫重夺民心,但游襄与朝螯分别献计,虽略有不同,但汇总起来便都是要他于众人前显露自己通天本领,得民心再言其他,他便不得不照做。
众人均期待着,却见驩兜向空中翼兽招手,那翼兽降落地面,停在驩兜面前。只见驩兜双手合拥,将翼兽背上之物置于前面空地,众人均未看清那些究竟为何物,只见驩兜手掌一洒,周遭兵士和百姓手中均接住一长条形物,几位长老亦有。
驩兜道:“拿着火苗将其点燃了丢将出去。”
众人不明所以,看着驩兜以指吸纳空中星点火苗,点燃手中那物,高高抛向空中。
驩兜又将方才之言重复一遍,众人中亦有人效仿随后,一时间空中爆竹声声,清脆炸响,那“年”兽观其下方动静,颇为吃惊,但见后来下方那爆炸之声不绝于耳,那庞大的身躯竟是剧烈的颤抖翻腾。
驩兜哈哈大笑,道:“好个上古凶兽‘年’,亦只有这般本事,难怪当初百余招内便败给我三苗先祖,上古第一战神刑天。异兽,快快滚回你那万丈深海去沉睡罢!”
言罢,双手翻越,只见那声声爆竹层层叠叠,如浪花般向半空中那“年”兽席卷,迭起乌潦,一时间,风沙迷眼,火药四散,近旁人影观之不清,远方树木房舍更是迷蒙模糊,漫天泼墨,千里飞灰。
众人皆被迷蒙之际,却唯有紫朱蝉一人清醒,他师承之外亦有一奇遇,开了第三只天眼,同能够分疆裂土看向千万遥里之外的天幕神眼不同的是,亦可瞧见旁人瞧不出来的影像。是以那所谓的“年”兽亦只有他分出真假。
众人眼神迷蒙,不清不楚之时,游襄一拍庄客乘肩头,道:“撤。”
只见那“年”兽嘶哑呜叫,似乎颇为惊惧这爆竹之力,巨翼翕张欲行逃窜,却听脚下紫朱蝉道:“休走。”
游襄与庄客乘在独角金犀牛兽巨角处,对看一眼,轻轻一笑,游襄低声道:“偏偏要走,你待如何?”
言罢按住独角金犀兽兽头巨颅,腾空飞越而去。
驩兜见紫朱蝉腾飞欲追,食指微蜷,弹出一道真气,击中紫朱蝉膝盖。
众人见紫朱蝉掉落在地,抱着大腿中部,翻腾扑滚,却是硬气,不叫一声。
驩兜心中激赏,道:是条汉子。方才那道真气看似微弱,却用了我三成真气,普通人怕是全身的骨头早就碎了,而他术法虽强劲,但那条腿的骨头怕也是裂了,却能强撑着不吭一声。
待那烟尘散尽,天地清明,众方揉目搓眼,拭去面部沙砾,抬头看见万里晴空,一轮新月高悬空中。
游襄与庄客乘远远听见三苗百姓欢呼喝彩,高声叫道:“驩兜,驩兜。”
不绝于耳。
听着那欢声雷动,游襄亦觉自己所献之计当是发生效应。
朝螯当时计划部署得当,驩兜欲带精兵直杀入崇山而来,却被游襄相阻,献上一计。她以听闻庄客乘传说中的年兽想到“春节”的来历,从镇魂钟内释出独角金犀兽,以自身凰鸟兽身,加之庄客乘琅琊剑中的流波碧螺椿组配而成,众人眼中倒与那上古凶兽有八成相似。
游襄言:“我们的术法可支撑几个时辰,待到所谓‘救世主’驩兜到场,便可撤退。”
驩兜亦觉此计甚可,朝螯亦是点头应允,于是便有了“年”兽于三苗朝会狂怒来袭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