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工历七百九十年,北维历三十年,玄武历元年十月初八。
九嫔山帝劂宫。
此处乃是北维掌权者玄武大帝政殿,此时却是洞门大开,内外装饰一新,处处纳吉大红,宣告着一件大喜之事即将到来。但在殿内发生之事却是剑拔弩张。
玄武大帝迎娶帝妃昭告北维,各族皆派来祝贺使者:相埙部来者相埙六子相倾;拂瑶山琚眉仙子泉月梳座下大弟子风妤;南渊牧谷却是谷主汪芒仙子可儿亲临;浮汲部没有使者前来,帝江只是略过不提。北维原驻部落,如三身国、一臂国、奇肱国、白民国等,后受帝江收容迁徙而来的其他部族如南渊牧谷可儿一般,皆是族长前来。
当初禹治水退洪后,将共工部康回逐出内陆,来到这穷水恶水之地,众多旧部生死相随,才得以在大禹中兴内陆时,将这十地九寒之所整治壮大。其中除康回十六万族众外,相繇、浮游等相加起来便也有子民十余万,且都是青壮男女,再加上北维原驻部落,后被康回施以仁政收编的八十多万部众,后来由帝江收容的九州遗民将近六十多万部众,且都对帝江忠心耿耿,举国将近一百七十万民众,在当时的华夏算是泱泱大国。也亦是他们的勤奋自制,康回帝江的有为领导,才得以有今日为内陆所忌不敢轻举妄动的北维。
今次帝江即纳帝妃,当是北维第一头等要事,各部族欢欣异常,诚心相贺,殿内大厅,以歌舞为序,热闹了半晌,众人吃喝半饱,使者皆已到,帝江挥退歌舞者,众人停下手中动作。使者献礼从相倾开始,贺礼为西河冰海霍地渊中的血蹄莲,此莲每千年花开九朵,花有九瓣九色,每一色皆可据不同人身体属性服食,术法可精进一日千里,莲蓬生有九籽,可助孕。帝江面上严肃,心想:只是不知夫人知道这莲蓬的属性会是怎样表样?
风妤献礼之时,抛给帝江好一抹神魂颠倒的媚眼,只那媚眼之后却藏着女子心底最狡猾的目光。长袖翩翩,直拱帝江身前巨案,贺礼直送帝江面前,却是一面银光闪闪的镜子。
众人中有人惊呼:“银镀清越镜。传说这镜可穿越时空,去到任何想去之地。”此人乃是大禹治水之后从中州弋阳郡叛离而出的姬氏现任族长姬光化,当年他与中州毫州城城主象埠争夺城主之位,被象埠以神器步阳箭射落头顶发带,一气之下,舍了城主之位,更是将世代生活的郡城弋阳郡舍弃,投奔帝江而来。
当时正逢康回驾临崩天,北维原驻部落原被康回以仁政收编的部族却欺帝江年轻,多有不服者。帝江虽修为颇高,心计谋术自是圆不了奸人当道的挑唆,幸得此时姬光化带领二十万民众来投,其中精壮兵力达十五万。帝江得他相助,再加相氏相埙从中周旋,才得以顺登帝位,治理北维。
姬光化为人豪爽大气,只是不愿屈居人后。帝江登位,视他为第一功臣,与其父旧部相氏、浮氏位地相当,为他划地而居,纳入北维九大族之列。姬光化心高气傲,得帝江如此优待,自是面上有光,对帝江忠心耿耿。
风妤千娇百媚一笑而过,自始至终未曾言语,不知之人还以为她是个哑者。真正知其之人却是知晓,她的歌声是北维最美妙的乐曲。
姬光化越众而出,献出贺礼,对帝江道:“帝君,我姬氏无什至宝,只有我这一颗忠心相献。”言罢,果从胸口掏出一颗跳跃的“心脏”,放入奴隶手挚托盘之中,呈予帝江面前,那跳跃的心脏却瞬间裂开,跳出一只金芒小兽,落在帝江掌心。
姬光化道:“此乃金丝涛尾猴,其尾长而浑圆,甩动起来乃如波涛汹涌,甚为有趣!”
帝江看着小兽,颇为喜爱,想来夫人也是极喜欢的吧!对姬光化道:“这小兽该是今日最有趣的贺礼了。”
其余部族首领听到此言,皆想帝君对新妃可是极为看重的,显然那姬光化献此灵兽无大用,本该是讨新妃欢心的,他竟连此事都可猜到,想不到大老粗竟也心思敏锐。剩下部族皆竟相献礼,有传世奇珍,各族异宝,最后之人便是可儿。只见她手捧一托盘,恭身于帝江座前,道:“南渊牧谷汪芒可儿贺帝君与新妃大喜,特献礼于此。”
帝江看她眼神,由高兴转为冰冷,心道:这个女人屡害我夫人,今日竟会好心好意献礼贺我大喜,隐藏可深。
可儿却不等他开口,道:“听闻新妃姿容秀美,娴雅恭顺,为帝君于外选聘带回。”
帝江瞧她目光阴冷,道:“是,如何?”
可儿手中托盘升高,道:“那便请新妃前来接礼。”
姬光化怒喝道:“大胆,竟敢如此与帝君说话。”
众人皆想可儿乃是落难之时蒙帝江收留,平日恭顺,今日怎会如此放肆。
可儿温柔一笑,道:“帝君可请新妃前来,若她见了此礼,必是欢喜异常。”
帝江道:“掀开来给我看看。”
可儿固执道:“有请新妃。”
帝江想到,他以惩治可儿为由向游襄邀婚,游襄虽是模拟两可的态度,但今日必是要给此她一个交代。
对身旁奴隶道:“传新妃前来观瞻。”
等到游襄飘然前来,可儿妙目流转潋滟,最后定睛于游襄身上,大声叫道:“越济城主别来无恙。”
可儿突然当众叫出自己身职,游襄亦未及反应,帝江脸色一变,刚要开口,却听姬光化道:“越济城主?”目光猛然大炽,叫道:“青州越济城乃是万俟氏掌领,何时换了城主?”
帝江道:“越济城主管我夫人何事,可儿是否认错人了,起舞。”言罢挥手欲唤舞者前来。众人皆听出他声音中带着薄怒,不敢再言,姬光化本欲开口,却被身旁一人拉住衣袖,脑中转转念头,终是放弃了。
却听相倾道:“帝君且慢,听闻汪芒仙子所言,我们倒对新妃来历大感兴趣。”扫眼望向众人。
今日前来之人有康回旧部,亦有帝江新任,及北维原驻族部,但听闻相倾之言,有为北维着想者,亦有看热闹者,更有同可儿一般居心叵测者,跟着竟有半数之人表示出对新妃来历的兴趣。
帝江瞪着可儿,心想:不管你怎样编排游襄身世,今日我做的决定任谁也不可能改变,而于你,今日便是死期。挥手招来游襄,安排落座,紧挨身侧。众人得见,皆是心中有数:想来帝君对新妃宠爱之深,无人可及也。
游襄看着可儿,眼光冰冷,今日为了惩治这妖女,便陪他演这一回戏吧。在那人身边坐下,却想到这些时日的点点滴滴,心中温柔,只是开始分不清这戏到底哪分是真哪分是假。
相倾道:“汪芒仙子,请讲。”
可儿道:“此女不知从来处,却是与大禹之子涂山氏姒启关系非比寻常。六月中旬,得启旧部相助,夺下越济城,残杀万俟氏,更得启表妹九尾狐首肯联姻,此女怎配为我北维帝妃?”
“帝”字未落,众人见帝江抄起案上铜杯,挥手砸向可儿。众人皆惊,心想:帝君平日不管商议政事,或是私见臣下,总是嬉笑怒骂,虽是看着荒唐,却无人知他心中所想。今日却为了新妃生起气来,当众动粗,这新妃看着美艳异常,真乃祸水也。
众人虽如此想,但看着可儿额头血滴直落,却无一人言语。
帝江怒道:“住口,孤当初便不该向你开启北维之门,你父防风氏同为那老匹夫旧部,却被诬陷诛杀,现下孤要纳新妃,便是你来搅和,来人,现下将汪芒氏一族逐……”
相倾接口道:“且慢。”单膝跪于帝江锦案前,道:“帝妃乃是帝君**之首,事关我北维子嗣大计,若新妃身份不详,让我等岂有信服,请帝君查清新妃身份再下定论,婚嫁大事,岂非儿戏,汪芒仙子所言甚是,新妃来历不明,有待查实,请帝君三思。”
那殿中半数人也同跪于相倾身后,大声道:“请帝君三思。”
更有人道:“先祖黄帝妃嫔众多,但却有四大帝妃坐镇**,为帝分忧,黄帝方可顺理前朝之事。而那四大帝妃皆是各族部德行出众的女子,更有天下第一丑女之称的嫫母,但却以德字居妃位,辅佐黄帝成旷世名君。新妃之事还请帝君三思。”此人乃是帝江**九嫔之一的絮半之父,乃是骄山族族长。絮半于**之中好争风吃醋,不被帝江所喜,他颇为心疼女儿,因此便有此时为难新妃之举。
帝江无言,却听游襄道:“汪芒仙子,你说我来历不明,可有证物。”
可儿看着游襄,两人目光森冷,在空中相撞。
可儿道:“若帝君不信,便传证人前来。”
殿外步入一窈窕颜靓的美人,走近前来一看,远黛潋目,肤白如雪,眼角眉梢尽显妩媚风韵,楚楚动人之姿,真真要把那芍药花比将下去了。游襄虽只见过她一面,却是记忆犹新,她便是在自己之前被列入九州十大美人之一的青州第一夫人女黛。那****于地室中诛杀万俟灼,却不见此女,想来是从密道中逃逸,却不想怎么出现在此。
现下想想,便觉恍然大悟:可儿说过曾俘过清浙两月,后却被清浙破了她的定睛固化术,逃往青州,那时的女黛该是可儿安排在性格爽直大度的均韵身边,只为破坏万俟灼与启的兄弟情份,后来此女进了越济城,便天天对着万俟灼吹枕边风。现下想来,此女该是可儿一手安排在青州的内应了,任务完成,便回到可儿身边,现下又有大用,便是被派来证明游襄的所谓“身份”。那么女黛乃是均韵年幼之时从外带回的孤女,那么这颗棋子便是被埋了多年。可儿呀可儿,心思之深,计谋长远真真是当世少有呵。
却见女黛跪拜于帝江案前,道:“女黛见过帝君。”
帝江不语,女黛便跪伏地上,只听可儿道:“将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吧。”言语间颇有清冷之意。
女黛道:“女黛对此女也不甚为了解,只是知晓灼说过此女与涂山氏姒启的关系非比寻常,启有天下第一美人郴柳的婚约,却又与此女暧昧不清,此女当是知晓的,却厚颜与启结婚嫁之约。”
游襄道:“我何时……”她欲说:何时知晓启与郴柳婚约,还厚颜与启结婚嫁之约。却被帝江于衣袖下拉住手指。话一出口,才想到:自己一听说启与郴柳的婚约,便是如此激动,差点着了她们的道。感觉帝江于袖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无名指,微微侧过脸去,怒视帝江,只是她却不知自己的眼神中何时带着嗔怪,帝江亦是温柔的回应她,这一幕落在在座之人眼中,直如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帝江看着跪伏地上的女黛,却对游襄道:“你何时怎样?”
游襄知其意,心中却在挣扎,帝江看着她,似是在等着什么;可儿也在看着她,目光森冷而略带轻嘲,女黛跪伏地上,游襄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但她亦能猜到,她同面前这狠辣的女子亦是都在等着她那句标致着背叛的否决吧。再去观察众人神色,相倾端坐其位,不动声色,周遭众人有的不去看她眼神,有的亦是斜视的亦是带着或观望、或轻嘲、或疑虑的眼光。
这一圈的巡视,她心中天人交战,大战几百回合,但终是想到:若此时她否认与启的关系便是一种变向的背弃,她不可以说,她绝不可以。
正当此时,却听帝江道:“我的新妃,何时识得姒启,又何时与他有什婚约,你们休在无中生有,挑唆我与新妃的关系。”
游襄心中感动,亦知帝江话中之意,看向她,如画的妙目不觉中温情款款,道:“帝江!”
众人听她直呼帝君其名,大为震撼,多半人心中想到:新妃确实受宠,即是直呼帝君名讳,帝君却是一笑而过。更有人心道:看他们眉目传情亦是深情厚谊,若与他人有意又怎会与帝君如此呢?
游襄身为现代人,直呼谁的名字都不觉奇怪,她更不知在座众人心中所感,直直说道:“我与帝江姻缘早在三生石上刻定,今日约定婚期,着众位前来相贺,仲氏游襄感激不尽。若是来道贺,游襄即将为九嫔山之主在此谢过,自有好酒款待,若是来挑衅寻事,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以为自己在说着天大的谎言,心中却不敢肯定她说与帝江的三生缘是真是假,心在哪一刻松动的,连自己也不清楚。
帝江心满意足,脑中生出一计,招来左右奴隶,挥手指向女黛道:“此女为青州越济城万俟灼夫人,那万俟一族对那老匹夫接任之君伯益氏忠心耿耿,与我北维皆是不容水火,此女却来挑唆陷害新妃,将她托去万兽谷食骨穴中,今次孤在此言,新妃乃孤最爱之人,以后若有人再敢拿新妃之事说道,便是与孤不敬,下场等同此女。”
女黛抬头看向可儿,欲要开口,却被可儿一把握住咽喉,掐碎声带,只余下喉咙里冒着“咕咕”的声音。
游襄心中一惊,想此女真是如此心狠手辣,方才女黛定是要向她求救的,可却被她先行一步。若是女黛求救,她便可以此为由,驳回方才可儿的所有言论,再将所有事端栽赃返还其身。终是晚了一步。
女黛渐渐被拖着远去,可儿却不看一眼。她从冰魄处得知帝江与游襄之事不尽详细,却可猜出一二,想那女子即夺了越济城,又与旧部打出“海语”旗号迎启归来,自是与启有着某种关系,又想游襄在她面前总是懦弱不堪,本想以启打击游襄,却不想游襄今次却顺应帝江反将自己一军,便只好牺牲女黛。将手中托盘抬高一分,道:“可儿听信妖人乱语,险害帝君与新妃不和,该是受罚。此礼献于新妃,请笑纳。”言罢一手掀开托盘上的锦布。
游襄见那托盘中之物,顿时起身,想要前去。那物却被帝江吸入掌心,道:“这是……”
相倾眼神蓦然一凛,道:“定海神针。”
却听席间一人道:“定海神针重现,确是横空出世一位少女仙子,于某日清晨降落渤海湾上,传闻中从蓬莱仙岛而来,亦被称为蓬莱神女,后确是助姒启旧部夺了越济城,打出旌旗,号海语仙子,不知可儿从何处得此物,又要献予新妃。”此人为兖州济阳郡郡王卢其,不知何故得罪新君伯益次子若木,被逐出济阳郡,一气之下,带领全族投往北维。
可儿道:“卢郡王可知海语仙子其名。”
若说刚才游襄自报姓名,无人在意,此时经可儿一提,却是皆暗自思量。
卢其自是老奸巨猾,方才听帝江与新妃言语,观其行便知两人情深意切,婉转道:“其名全称老夫自是不甚清楚。”
帝江微微一笑,心道:这老狐狸还是老狐狸。他按掐游襄手指,在她掌心勾画一番。
游襄于怀中取出一物,展于众人眼前,有人认出那是何物,更有人道出:“此乃金镶泰器玉,乃轩辕黄帝第四妃,以貌丑德高为名的嫫母饰物。”
游襄道:“我出身母系氏族,以岷山山系为主,其家族部落位于女几山,占山十六座,纵横全长三千五百里,直至贾超山,我母亲是女几部大祭祀女狄,乃嫫母第十六代孙。”
帝江不知游襄从何处得知这些,而母系氏族主族一直是九州传说中最为神秘而又强大的部落,不仅是他,就算是九州最无孔不入的墨隐族暗探也无从知晓其真正位置。此时游襄却在心想:那本原以为无关紧要,只是讲述神神怪怪的《山海经》被装进脑袋里,竟然用在此处,真真是命运使然。
众人皆惊,此女若真出身母系氏族,做为帝江新妃,北维该是又多了一个坚强而庞大的后盾。
游襄举起佩玉,道:“各位对我的身份还有何异意。”
可儿正欲开口,却被相倾截住话头,起身跪伏帝江游襄脚下,道:“恭贺帝君纳娶貌美德高新妃。”
众人随其后,皆向帝江游襄跪拜而下。唯独剩下可儿与游襄眼光相交,彼此眼中皆充满阴毒与怨恨。
帝江道:“汪芒可儿屡次欲陷害新妃,其在北维掀风鼓浪,欲解印父君昔日旧部宿敌无支祈,该是想如何?”
可儿道:“不知帝君从何而知可儿欲解印无支祈?”
帝江道:“孤所行之事还需向你汇报?”帝江看着可儿,眼神中有鄙夷、厌恶、轻视、不屑、恼怒……向左右挥手道:“拿下。”
这时殿外传来一声轻喝:“且慢。”
游襄听其声,知是谁人前来。
来人乃是一个青年男子,长袍玉立,五官粗犷辽阔,周身散发气质给人一种空寂辽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