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行至一半，忽然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嚎啕大哭的声音。
那声音听上去也不十分的稚嫩，倒更像是老人家的，只是听着却是中气十足。
王富贵捞起车厢上的竹帘子，好奇地往前头看去。只是一大群人都堵在前面，教她只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里头发生的事情。
“来人，扶我下车，我要去看看。”
丫鬟小心翼翼地扶了王富贵从牛车上下来，熊林一声不吭地在后头亦步亦趋。
陈宇丰早吩咐过了，无论王富贵要做什么，他无需插嘴，只教乖乖保护她就是了，免得这位小祖宗又闹腾起来。
拨开人群钻进去，却瞧见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儿正坐在地上大哭，一声衣裳也被扯人得不成样子了，皱皱巴巴的，脸上还沾了些尘土。两泡眼泪含在眼眶里欲掉不掉，看上去也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这老人家受了欺负不成，居然坐在大街上就哭起来了？”知道王富贵好奇得紧，身边的丫鬟赶紧向周围的人打听了起来。只是话中多少带了些鄙夷不屑的意思。
旁边站了个佝偻着背部的老头子，他瞧了这婢子一眼，磕了磕手中的旱烟道：“这老小子也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进了天香楼买酒，居然不付钱就想走。这下可好了，被那些小二给打出门来了。”
王富贵再仔细一看，那老头儿身边确实碎了不少瓦片，还有一片晕开的水渍。想来是装酒的酒坛子推攘之下被打碎了。
旁边还有人得意洋洋地喝骂他：“你个老不死的东西，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居然还敢大摇大摆的来买霸王酒！？当我们天香楼的疤爷不存在啊！真是老寿星吃砒霜——不想活了吧你！”说罢还拿右手的大拇指倒着指了指他背后天香楼的招牌。
那老头儿又抽噎了两声，从地上爬起来，拿着脏兮兮的袖子抹了两把眼泪。因此脸上又花成了一片，他却浑然不觉。“我、我家老爷就只教我来什么天香楼买酒，又没给我银子！”
他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只教站在旁边围观的王富贵暗暗发笑。还真是个傻的可爱的老小孩。
“你！”那小二大约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被他抢白了一顿，只气得瞪大了眼睛。“你家老爷不给你银子，你就有这个胆子白喝酒不成！你家老爷算个什么东西！”
一听对方骂了自家老爷，那老头儿立马气得胡须飘扬起来，颇有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不准你说我家老爷！”言罢还朝着那小二冲了过去。
被这么个老头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那小二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难免心生怨恨，狠狠一脚踹在了老头儿的心窝上，直将他踹倒在地上痛得直哼哼。“呸！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还敢管小爷！？小爷骂的就是你同你家老爷！”
看那老头儿疼得冷汗直流的样子，周围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搭把手。王富贵有些好奇，但还是忍不住教丫鬟去扶那老头儿。
可没等丫鬟走出去，方才站在旁边抽着旱烟的那个老头倒是阻止了王富贵。
“这位小姐，小老儿冷眼瞧着您倒是挺眼生的，想来是刚来桐城的吧。”那老头倒不是问王富贵她们，反倒是挺自信。“我悄悄劝您一句，这事儿啊，您还是甭插手的好！”
“为何？就教那小二如此欺侮一位老人？”
抽旱烟的老头子又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烟，好半晌儿叹了口气后才小声的同王富贵等人讲道：“那是小姐您有所不知，这天香楼的老板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哪！桐城里的人都晓得他，是个作恶多端的恶霸头子，别人见了他都得尊尊敬敬的称他一声“疤爷”！”
“这疤爷在桐城那可是位有本事的人物。”老头儿摇头晃脑了几下，似叹息似惧怕。“便是连县太爷都同他私交甚笃呢！这下子，桐城里头还有谁敢不长眼的惹上疤爷？小姐您要晓得，上一个惹了疤爷的人，这会儿他坟头上的草都该长得有一个人那么高了！”
简而言之，这疤爷便是桐城一霸了。这样的人物，倒是值得表兄结交结交。想来这关系若是大殿得好的话，对于表兄在桐城扎根绝对是一大不可忽视的助力。
心里的想法转了几圈，王富贵也就淡了去帮一把那老头儿的心思。
他是挺可怜，但世上可怜之人也并非只有他一个。她没有必要为了他而得罪疤爷。尤其是在她有这样的打算，可表兄却还没能结交上疤爷的时候。这会儿她若是随意行动的话，指不定他日这事儿就成了被疤爷拿捏在手中的把柄。
王富贵冷眼看着那小二又往老头儿身上吐了两口唾沫，骂了声“晦气”便转身进了天香楼。周围围观的人渐渐都散了，她看着老头儿委委屈屈地从地上爬起来，捡了块破瓦片揣进怀中，又像个孩子般拿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泪，而后才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王富贵一个五岁的孩子，还带着两个奴仆，即便是夹杂在一大群人中间也很是显眼。她已经明显觉察到有不少人都将目光聚集到了她身上。
那种带着好奇、贪婪、探察的视线教她分外的不舒服。转过身就在丫鬟小心翼翼的搀扶下上了牛车。
“熊林，待表兄回府了，你便将今日的事儿一字不漏的告诉于表兄。”王富贵半侧过身盯住了熊林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加重了语气说道：“记住，是一、字、不、漏。”
“……是。”
牛车又开始慢吞吞的前行。心中忽而有些好奇，王富贵将竹帘撩起了一道缝儿，她从缝隙中望出去，希望还能再瞧一眼方才那个老头儿。
大街上人海茫茫，哪里还能再寻见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呢。
放下帘子，王富贵叹了口气，心中却忽然有些古怪的情绪。
明明理智告诉她，那并非是她该去插手的事情，只是……她总觉得，这并不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那个老小孩儿。
总有一日，他们会在其他地方再次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