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接过递来的茶碗吃了几口,见众人都围着她不散开,当下便出口斥了几句:“都散了,都散了,围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这不是瞧着陈嬷嬷您面慈,姐妹们几个想学学人家承欢膝下么!”春桃捂着嘴,蹲在陈嬷嬷身边极近的地方替她敲腿儿,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瞧着陈嬷嬷。“奴婢们自年幼时便离开了家人来进府服侍主子们,现如今也过了近十年了,也不知家中父母姐妹们是否还记得奴婢们……奴婢们早就打心底里将王府当做了自己家,将嬷嬷当做了自己的家人,如今向家人撒个娇不也是极正常的事儿么?再者,嬷嬷您年纪也大了,想来也是希望能有个孙女儿承欢膝下的吧?”春桃话中有话,隐约点明了陈嬷嬷只希望有‘一个’孙女。
其他几个丫头没有春桃机灵,错过了说好话的时机,当下只能陪着笑说几声“是啊”,心中也是恨极春桃抢了先机的。春桃拿眼角扫视了她们一圈儿,一边儿的嘴角微微上翘。
陈嬷嬷坐在上头,眯缝了眼儿瞧着眼前的这几个丫鬟,心下冷笑着面上却是分毫不显的。“老婆子就是个奴才,伺候好了主子才是本分,哪里有那么多的功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事情。太太将这后院儿治理得井井有条,上下尊卑那是极分明的——这府中不是主子便是奴才了,哪里来的什么家人不家人的,你们几个可莫要胡乱讲话,乱了规矩。若是有这许多的闲工夫,你们几个还不如去多打几个络子。省的将张嘴练得油滑却钝了伺候主子的手脚。”
这番话陈嬷嬷讲得避重就轻,又对着春桃几人着实敲打了一番,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不答应了。
春桃等人的脸色暗了暗,但好歹陈嬷嬷是大太太的奶娘,在府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于是几人僵笑着告了退。
“一群心思不在正事儿上的骚蹄子。”见春桃几人都走远了,陈嬷嬷才撇着嘴角轻啐了声,眼中满是不屑。
好歹陈嬷嬷也是经历了几十年宅斗的老人了,春桃那几个小丫鬟毕竟还嫩了些,她们心里打的小算盘怎么可能瞒得过陈嬷嬷。平日里不说也只不过是看在她们几个服侍主子还算尽心的份儿上,但若是涉及到了服侍主子的本分,陈嬷嬷自然是决计不会手软的。
这样想着,陈嬷嬷背靠在廊柱上,心里却忍不住感慨起来。她年纪也大了,若不是顾念着自己从小奶大的柳氏和刚出生还未长大的王富贵,或许她早就该离府回乡下老家养老去了。近两年的身子骨也不如以往利落了,想来还真是人老了呀。
院子里凉风徐徐,树影绰绰,日头虽然热了些,倒也是个休憩的好时刻。陈嬷嬷觉得眼皮果然有些沉重,便想着趁太太休憩的时候也稍适的眯一会儿。
正迷糊着呢,院子外头忽然就传来了一阵阵的喧闹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听着就像是直奔大太太院子里的正堂来的。
陈嬷嬷立时就睁开了眼侧头看去,一双老眼精光十足,整个人宛若一柄出鞘的利剑。
“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居然敢在太太的院子门口吵吵闹闹。”陈嬷嬷站起身来,袖子拢在一起,脸色放下来了居然也十足的骇人。
春桃等几个小丫鬟被吓了一跳,赶忙应了声儿,过去拔了垂花门上的门闩儿。
“谁呀这是?”
外头敲门的人不接口,见门闩被卸下来了便用力一推就将那门儿给撞了开来。几个丫鬟也被那力道给推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陈嬷嬷眼睛一眯,顺着打开的门瞧过去,打头的却是六太太张氏院子里的几个粗使婆子。
而且陈嬷嬷还眼尖的瞧见了,几个婆子身后那金光灿灿的一片——那是六太太张氏头上的首饰。
“这是怎么的,张氏你这是要来太太院子里闹事不成?”陈嬷嬷走过去,一开口的‘张氏’和‘太太’两个词就生生的压了张氏一头。
六太太张氏当即就气歪了一张脸,她尖着声音喊了起来:“怎么着,柳氏她仗着自己是正房,就不把我们几个姐妹放在眼里了?好歹我们也是老爷的人呢,居然连个婆子都敢教训起主子来了,她柳氏还会管教奴才不会?!”
这就是骂到主子头上了。春桃几人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喊疼,看着陈嬷嬷越发阴沉的脸色,忙不迭的躲到了旁边去。
陈嬷嬷虽然是奴才的身份,但依着柳氏的意思,王府中的下人哪个不是将她当着半个主子伺候的。现如今那张氏嘴里骂的难听,陈嬷嬷不气炸了才怪。
“呵。”陈嬷嬷冷笑一声,微微弯了腰身向张氏行了一礼。“老奴见过六太太了。”
那张氏也是知道陈嬷嬷在府中的地位的,见她居然对自己行礼,自以为是占了上风,当下便有些得意起来。
哪料到——
“我们家太太出身书香世家,嘴里念的都是书里头有学识的东西,高雅的很。管教下人的时候最常念叨的两句就是‘人哪,要看清自己的本分,别站在奴才的位置上却拿自己当主子’。”
嘴里头念的是高雅的东西……这不就是讽刺方才张氏张口便骂的事儿么。
别站在奴才的位置上却拿自己当主子。可不就是指桑骂槐的说道张氏一个姨娘,不过府中半个主子的身份就敢闯进正房的院子闹事儿,还开口便称呼正房大太太为‘柳氏’么。
上下尊卑不分,这可是内宅里极大的不是了。柳氏若是要发作了她,单凭这一条也就够了。
张氏涨红了一张小脸,整个人气得发抖起来,一双眼睛里简直都能喷出火来。
“你个不长眼的老奴才……”才骂到一半,又想起方才陈嬷嬷说柳氏只读圣贤书的事儿来,张氏立刻就住了嘴。
在张氏的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当年和王老爷有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只有她才该是王老爷的原配,身份自然而然就和是别人不一样的。却哪里料到会被这半路蹿出来的柳氏给抢走了正房大太太的位置,心里便一直对柳氏是很瞧不上眼的,整日里不是拿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瞎嚷嚷,便是尽琢磨着如何同柳氏争个高低。
可张氏也从来不想想,当初王、张两家父母说好的亲事是被谁给搅糊了的。那时候的张氏自命不凡,瞧不上当时还只是个穷光蛋的王有财,死活不肯嫁给王有财,甚至还用绝食的方法逼着她的老爹老娘退了这门亲事。也是她老爹老娘心疼她,拉着老脸同王家退了这门亲事。
这亲事退了也就退了,凭着张氏那张漂亮的脸蛋,她若想在镇上再寻一门好亲事也是简单的。可偏偏等到后来王有财有钱了,张氏眼红王家财大业大,又腆着脸皮子巴巴的凑上来,宁愿当个姨娘也要说出什么‘非王有财不嫁’这等自毁清誉的胡话来,气得她那对年迈的父母一下子便卧床不起了。
这可真真是要笑死个人了。
也是王有财心善,还念着当年张氏的老爹老娘对自己家有过恩情,这才让这张氏进门做了个富贵的姨太太。否则的话,张氏这会儿哪里还能享受着王府的奢华,指不定早就沦落成了黄脸婆,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给个粗人当婆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