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英俊打量楼梯，灵机一动：“快下来快下来！有办法了。”不由分说，拽住丽娜的双脚往下拉。丽娜滚跌落下。苏英俊顾不得理睬，跃上梯子，拔出配剑，将最上面两块楼梯踏板砍下。然后，抓住楼口像壁虎般紧贴墙壁，硬撑出去。胸口擦得生疼，顾不得理会，返身拉丽娜。“快，把手伸过来。快！”
俩人终于逃出，瘫坐地上，不住喘息。歇了半袋烟功夫，丽娜爬过去，轻吻苏英俊，充满柔情蜜意的目光注视他：“走吧，大英雄。现在不是狗熊了。”
苏英俊的目光被木箱吸引。跪在木箱后，打量四周，又警惕地侧耳细听。拿出佩剑在木箱上轻轻划着，剑头落在一处，停了片刻，使劲挖剔。丽娜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很英勇地夺下苏英俊手中的剑，一下一下地接着挖。“吱。”铁器碰擦声。
苏英俊一把夺回佩剑，伸进手指掏摸，僵在那里——枪！再急切地摸索其他箱子，终于明白，这三个箱子都装的是枪！
丽娜关切地问：“怎么？是什么宝贝？”苏英俊竭力抑住心底的狂跳，吃力地说：“没啥。”
门外好像有声响，俩人赶忙屏息静气。那声音消失了。等他俩再动弹，声音再度响起。如是三，那声音竟移动到门口。苏英俊头皮发麻，心里暗道：“来者不善！”瞥见不远处一座神台，拉着丽娜迅速钻入帐幔。自己随即一个翻滚，从帐幔退出，隐在神龛旁红漆廊柱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道缝，门外黑影闪动，眨眼之间就摸到那几口木箱前。黑影将那堆木箱察看一番，又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背着手踱向门口。到了门口，出乎意料地把房门拉开！室内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
黑影刹那间不见了！帐幔后蜷缩一团的丽娜，被一把匕首逼住，传来低沉的喝问：“你是谁？在这干什么？”丽娜眼冒金星，头脑一片空白，傻傻地盯着寒光闪动的匕首：“强……强盗！”那黑影似乎松了一口气，翻手垂下匕首，目光也柔和起来：“你是女的？说，你是张府什么人？”不料，丽娜疯，一般揪住黑影的手，一口咬住，含糊不清地喊：“强、强盗……”黑影被咬得鲜血淋淋，又挣脱不了，暴怒至极，喝道：“我杀了你这个发癫狂的！”
话音刚落，没待举刀，这黑影自己先重重倒下了。满头满脸的碎瓦残屑，沁出的鲜血很快转乌色，与香灰凝成淤块。苏英俊窜出来用香炉把黑影砸倒。丽娜还在死死咬住黑影的手。苏英俊踢她一脚，骂道：“死了。还咬还咬！”“死了？”丽娜茫然问：“我把强盗打死了？”苏英俊不吭气，只是点头示意让她看地上的尸体，脑子里急速地想着对策。丽娜跳起来，语无伦次：“我杀人啦？我杀人了……真的？死了么？”
此时，只听门口又一声凄厉叫声：“啊……”阳光下又出现一个黑影。苏英俊二话不说，像一头山豹扑过去，将门带上，举着佩剑朝黑影就扎。“啊，是你？”苏英俊抖腕将剑刃错开，险些刺穿喉咙。来人竟是小玉。
“你来这里干什么？怎么又回来了？你来找我们？”苏英俊惊慌地问。
小玉点点头又摇摇头。把自己如何追上张大太太，看见了张赤兵张赤萍兄妹相见的动人一幕，又被张太太询问怎么不见苏长官，她便答应回去寻找……这一段插曲告诉苏英俊。还说自己并不是真心要寻找他们俩的，先是在花园里漫无目的闲逛，后躲在远处眺望双井楼，不敢登楼，绕到后院。她说知道赤萍家有座佛堂，平常很少有人来。她想清净会儿，便朝佛堂走来。没料到在这里还是碰上了他们！
“有人看见你吗？”苏英俊又问。小玉摇摇头。苏英俊侧耳细听后，把小玉扶入帐幔后面。小玉见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吓得捂住眼睛。尸体旁坐着披头散发的丽娜。“小玉，我杀人了！我打杀了一个强盗。”丽娜梦魇一般，非要扳开小玉捂住双眼的手。“你看，真的是我打死的……我可以做革命党了！”“啊……”小玉盯着尸体，一声惨叫，昏迷过去。苏英俊给了丽娜一记耳光，怒道：“看你！活像个女鬼。打死一个，还要再吓死一个么？”这一记耳光把神志不清的丽娜打清醒了。丽娜手足无措，忙问：“怎么办？怎么办？”“救人。先把她弄醒。”说着，俩人捏人中按命脉，小玉慢慢苏醒过来。
小玉面无人色，指着地上，颤抖着说：“他不是强盗……他是萍姐的哥，刚刚回家的亲哥！”苏英俊抓住小玉，凶神恶煞般喊：“胡说什么？”丽娜也声嘶力竭：“不是……不是萍萍哥！你中邪魔了！”“找死。小声些。”苏英俊扔下小玉，冲到门口望望，又冲回来。
“真的……他刚回来，也当军官。北伐军官。”小玉说完，匍匐在地直往后缩。
“完了……”苏英俊、丽娜同时跌倒，半晌做声不得。
小玉跪着爬向门口。苏英俊捉住她的脚，阴森森地问：“你去哪里？”“放我走，我要出去！”小玉喊。丽娜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把她拖了回来，恶狠狠地说：“你想去告密？”“放开我……我要出去，求求你们！”小玉拼命挣扎。丽娜抓起地上的匕首，骑在小玉身上。小玉瞪着惊恐的眼睛，转向苏英俊，哀求道：“救我……我不说出去，不说出去！不说是被你们杀死的……”苏英俊掉过脸，双手更加使劲捉住她的脚。小玉绝望了，破口大骂：“臭男女，狗男女。萍姐……杀人啦！”丽娜举着匕首停在空中，抖个不停。苏英俊二话不说，猛地夺下，扎进胸口。小玉断气了。
丽娜一跃而起，说：“快跑！”俩人慌慌张张就跑。苏英俊猛地收回脚，打量一眼那几个木箱，眼珠急速转动。他关心着箱子里的枪。“你跑吧……我来应付。”“不。一起跑。”“别说了，快跑。等一会一个也跑不掉。”“你跑，我留下。亲哥，你是为我杀人的……”“好了，别争了。你熟悉张府的地形。我跑不了几步，就会被捉住。”“不，要死死一起。我不跑。”“蠢猪。我有办法。你，你跑。跑得越远越好……”
苏英俊急匆匆地把尸体拖往香案下面。丽娜麻利地跳回来，三把两把扯烂小玉的旗袍，内裤也撕脱了。苏英俊疑惑片刻，继而恍然大悟，说：“行。你这是造一个奸杀致死的假像。记住，我们血案在身，一人欠一条人命。我杀了小玉，你杀了赤萍的哥哥。投奔革命才有出路！”
丽娜眼含热泪，很果断地点点头，开门跑了。等她跑远，苏英俊也溜出去，轻轻掩上门。
四周静悄悄的。这里平常很少人来，今日是大喜庆的日子，更是像被遗忘的角落。苏英俊快速离开。一面寻路，一面默记下所经地形。转弯抹角直往人声鼎沸处走。听到“哗哗”流水，看见拱桥假山，苏英俊猜想已经到前院大厅了。再一次整整衣冠，深深吸几口大气，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东瞧西看，往前走。
“啊呀，你还没入席吃酒吗？都已经开席了呢。”张赤萍母女迎面走来。张大太太惊讶不已。张赤萍上下打量他，疑惑地问：“你这是从哪来？”苏英俊的心一阵狂跳，几乎要从胸腔跳出！结结巴巴道：“没去……没干什么！”“怎么这副模样？干什么坏事去了？说，你怎么不跟大伙在一块？”张赤萍见他前言不搭后语，更加不依不饶。“是不是去翻墙攀壁？”“是，是……不是。”苏英俊不由自主地后退。张大太太连忙打圆场：“一定是走错路了，是不是？衣裳皱巴巴，帽子尽是灰。”“是的是的。走错了，一路追，没追上……”苏英俊顺着话往下说。“我说嘛。一定钻到隔壁花园去了！你翻墙过来的？”张大太太说，“还爬了树。不然，怎么到了这里？对吗？”“是的，是的。”苏英俊点头哈腰。“我还以为你做贼呢。没被狗咬，算你命大。我家那条大黄狗可厉害呢，德国狼犬后代！”张赤萍见苏英俊那憨模样，忍俊不住笑出声：“呵，瞧你，笨头笨脑。”“是，在下是属猪的。”苏英俊暗自松口气，他知道眼前这一关算是蒙过去了，便问张大太太“您在这忙什么？找人吗？”
“哎，是啊，找赤萍的哥哥。说是去换件衣裳，去了这么久，不知跑哪去了……我那边还要招呼客人哟。”张大太太说。
“您去吧。我陪赤萍找哥……多年不回来的，怕是迷路了吧。”苏英俊竭力镇静，乖巧地说。
“那好，我也实在脱不开身，我过那边去了。”张大太太说完，冲女儿笑笑。揉揉腰，踮脚走开，那贴身丫环冲张赤萍吐吐舌，急忙上去扶着走了。
苏英俊心里有事，说：“我们去找你哥……免得老爷太太，一屋子人焦急。”“他跑哪里去了，莫不是碰见鬼了……”张赤萍低头思索。苏英俊急忙打断，说：“别说鬼呀鬼的。今天什么日子？不吉利。”“呵呵，革命军人还讲迷信？”张赤屏笑说。苏英俊有意走在前面，让张赤萍不知不觉跟着他走。“萍，你哥哥是干什么的呢？”苏英俊装着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语气也十分温柔。“唔……革命军人，与你一样。”张赤萍乍一听称自己为“萍”，又惊又喜，红着脸，扭捏不安，紧走几步超过去，留下一串欢快的笑语：“叫我张赤萍同志。革命不是浪漫蒂克哟。”苏英俊脸色苍白，没来得及仔细听后面的话，急切地问：“他是哪一部份的？”“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广州革命大本营的吧，官比你还大哩。叫你别喊萍，偏要喊！再乱喊乱叫，就不理你。”张赤萍蹦蹦跳跳，佯装生气。回头扮个鬼脸，一看，吓傻了！苏英俊已蹲屈在地，汗如雨下，痛苦万分。
“啊……你怎么了？来人啦！”张赤萍想上去搀扶又不敢，跑开又不行，不知如何帮助，只好颤抖着喊人。
“别喊，千万别喊。让人笑话。”苏英俊捂着肚子，急忙制止，目光十分恐怖。“没事……打仗落下的毛病。你刚说什么，你哥是北伐军人？！”
张赤萍惶惶不安，蹲下又起来，点点头，问：“好点吗？是不是饿了？”“是……真的是北伐军？”苏英俊脑袋“嗡”一声，全身冰凉，两眼发黑。张赤萍不顾一切冲上前，将他抱住，紧紧握住他冰冷的双手。苏英俊咬紧牙关，硬是站起来。“不碍事……不用怕。可能是饿的……喝口水就好。”“我去叫人拿碗鸡汤……”“不要。莫惊扰大家吃酒席。挺得住的，枪林弹雨都经过了。”
张赤萍听了感动万分，泪珠在眼眶晨直转，仰脸说：“你真是革命好汉。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有时鲜的供果吃，可以充饥。不远，慢慢走。”“行，行。”苏英俊头皮发麻，心虚极了，两腿不听使唤。“去哪里？”“念经堂。”张赤萍像换了一个人，很勇敢地说，“蜜枣、板栗、核桃，还有杨梅有糍粑，尽管吃不用怕。”
进了念经佛堂，张赤萍不由分说，抓过香案上的供品，就往苏英俊嘴里塞。苏英俊没有犹豫，狼吞虎咽。一来掩饰心中极度的恐慌，二来是真的饿了。趁着空，偷眼望去，那木箱还在那里摆着；侧耳细听，没有一点动静。
张赤萍自言自语道：“咦，好像有人来过……”说着，掀开帐幔。“啊……”一声凄厉而短促的叫声，又是一声重重的撞击声。苏英俊头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本能地往后退，紧紧地攥住佩剑柄。“咣当”一声经堂门被张赤萍抢先关上，用背抵住。张赤萍面无人色，死死揪住苏英俊按剑的手，像是求情，更像恐吓：“别跑！说，你看见什么了？你说呀，你什么也没有看见……”苏英俊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答应我，不管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别说出去。”张赤萍咬牙切齿道：“你要乱说，全家遭雷劈。”苏英俊机械地点头。“爱我吗？”张赤萍像是面临生离死别一般。“爱……”苏英俊含糊不清地答，慢慢镇静下来。张赤萍硬生生扯下一对耳环，粘着血，塞入苏英俊手里，慷慨地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以后，不管我家发生什么事，不要忘了我。我求你一事！”“你说……”苏英俊意识到，危险又一次在悄悄离去。“别把今天看见的事说出去！”张赤萍说。“哦，这事……好，我发誓！”苏英俊说。“你赶紧把我爹娘找来！快去。我在这里守着，不让其他人来。”张赤萍一把夺过苏英俊的佩剑。“你快走！”苏英俊已经冷静多了，回了她深情的一瞥，慷慨地说：“莫怕。天塌下来与你一起扛！我这就去，你等我。”
不一会儿，张大老爷跌跌撞撞跑来了。张赤萍开门，父女俩匆匆入内。
苏英俊搀扶着惊慌失措的张大太太，跟在后面。刚到门口，没等推门，门开了。张大老爷出来，挡住，平静而客气地说：“这位长官，老朽有礼了。前面已经开席，请您就座。”
苏英俊一面还礼，一面翘首打量屋内，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老朽有些家事要料理，外人不便过问。请长官原谅！”张大老爷语气没有提高，但已斩钉截铁地表明，拒绝苏英俊留在此处。
苏英俊装出满脸委屈，心中却万分欣喜。他明白，假现场奏效了。张家认定刚回家的张赤兵在佛堂遇见娇媚的小玉，想非礼她，小玉不从，搏斗中双双身亡。
苏英俊不敢强留，拔腿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