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夜半心声
我爱的是那个爱着我的你，而不是抛弃我的你。
我永远无法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
半生缘里，曼桢哭着对世钧说，世钧，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年轻时，苏默体会不到那种痛，总觉得这样说出来有一种蚀人心魄的美感，连带说话者都被这美罩得格外生动起来。
但今天林清尧问苏默时，苏默真切地体会到了回不去的那种感觉，努力在自己的世界里上蹿下跳，甚至连过去人的身影都触碰不到，再见面，连陌生人都比不上。
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可以，她想再去西安，再去一次钟楼下，再去到那个夜晚，再去见一见那个叫季青州的男孩。
再也回不去了。
无论回去几次，那个夜晚，连同以后的若干个夜晚，站在季青州身边的始终是林清尧，而不是她苏默。
夜里的时间特别长，特别难熬，但是总好过白天的那个采访，所幸是结束了，她和林清尧再也不会有什么瓜葛了吧。
她承认自己没用，比不上她，她输了，很多年前她就已经输了，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赢了。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苏默会将自己从前写的日记一本一本的翻出来，一本一本的看。
和季青州认识的那几年，日记写的特别特别多。
那些日子，苏默不用翻也记得发生过什么。
季青州离开她的时候，她试图烧掉这些日记，烧了很多次，每次都在最后关头抢回来。
苏默觉得自己非常没用，当一个男人离开时，她能做的，就只是像怨妇一样烧着日记。
书房里的灯光非常非常暗，暗的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一个人的心。
这间房子早之前应该有一扇窗户，一扇可以窥见别人秘密的窗户，只是那个秘密太过香艳与撩人，总使得若干个读书的夜晚变得放肆与辛苦起来，若她一个人还好些，只是那时季青州时常过来，这间书房便有了另外的用途。
苏默常常觉得懊恼。
季青州倒是很不在乎，他说，周国平跟他老婆不就是一次在书房激情过后，才有了那个女儿妞妞吗？
苏默打他，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拿自己跟周国平比。
可后来想起来，她的女儿，也说不定是在书房的某个夜晚悄悄孕育出来的，只是很久她才发现。
后来，周国平和妻子生下的那个叫妞妞的孩子，很早便死去了，随着孩子的死，爱情也死去了。
周国平和妻子分开，彼此都有了新的归宿。
周国平后来写了一本关于他新生的女儿的书，苏默总觉得不够深刻，像是一种背叛，她再也读不了，她只记得那个承受了无数痛苦死去的妞妞。
她的女儿活着，她的爱情却死了。
那扇窗户封上了，书房也只是书房了。
夜像一个刽子手，将人的五脏六腑轻而易举地放到时间面前清点了一遍，然后再轻巧地塞回去，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灯，不知疲倦地亮着，亮在季青州的房内。
指针指向夜里2点。
他微笑着翻着手里的东西，有时候忍不住大笑着发出声来。
青春这个故事被苏默写的真是十分好笑。
这是一本青春时期的纪念册，苏默做的，取了一个和阿兰德伯顿小说一样的书名，《爱情笔记》。
真的是爱情笔记，里面记录了苏默和季青州无数若干个第一次，第一次一起过夜，第一次吵架，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一起看电影，第一次一起旅行，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一起喝醉，第一次一起逛书店。
这些他都记得，只是当一个人完好地将这些全都记录在册时，那种心情难以言说。
他记得苏默将本子给他时说的话。
她说，这些都是你的罪证，你逃不了，我有个同学是学法律的，很厉害，你要是辜负了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作为一个有常识的人，季青州必然知道，法律上没有辜负这一条罪。
可是苏默的字典里偏偏就有这一条。
他无奈。
但是，翻完整个本子之后，他发现，她的这些罪证是多么甜蜜，也许有一天，他们这些甜蜜的罪证走向终极惩罚，婚姻。
他在期盼着。
他们真的走到了，只是没有到最后那一刻。
他从床头柜里翻出那一张鲜红的结婚证，看着当年傻乎乎的两个人，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林清尧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失手将结婚证掉在地上。
尚未来得及捡，便被林清尧捡了起来。
她也不说话，只将结婚证递给他。
他接过，依旧塞在抽屉里。
这次你为什么要回来？林清尧一直到现在都不曾想明白，这五年他们在美国待得好好的，季青州说回来就回来。
因为公司的人事调动，想让我负责国内这块的工作。
我倒宁可你直接告诉我你是回来见她的。
你想多了。季青州别过头不看她。
青州，你爱我吗？
林清尧一边说一边坐到床边，下一秒的时候，她已经俯下身子凑到了季青州的耳边。
青州，你爱过我吗？
这次她又换了一个问题，只是无论哪个问题，听起来都是那么绝望。
是真切地绝望。
季青州不知道怎么回答，无论他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许久之后，林清尧站起身。
在黑暗中，她似乎是苦笑了一声，无奈地说道，其实，我才是等的时间最久的那个人。
说完之后，她便推门出去。
夜，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
他爱过她吗？
爱过，只是并非男欢女爱。
她要的，他给不了。
在临睡的前一秒，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第二天是周末，季青州起床的时候，林清尧已经不在了，季青州这才想起来今天有她的签售会。
早餐早已经准备好了，桌上放着一张字条，上面说，让他记得今天带晓丽去看电影。新上映的《蓝精灵》。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晓丽，他总是能想起苏默的孩子，那个叫季默的小女孩，看起来皮得不得了，又倔又坏的感觉，但他却特别喜欢，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是他的孩子，只是他有无数若干个不认她的理由。
他不能认她，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和她的妈妈被别人欺负，却什么也做不了。
苏默恨他，他能明白，他毁掉了一个女人的青春。
他也恨自己，他亲手毁了他们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