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美食大赛,头戴高帽的大厨八面威风地厨艺比拼,南瓜雕成三山五岳,水果砌成锦绣江南,盘中气象盛大,现场还战鼓擂,旗幡摇——老外会看晕不?这哪是做菜,分明大比武!
“中国菜”的盘中日月,碗中乾坤那是地球人都知道,中国厨子基本功扎实啊,几分钟把只鸡拆骨,而鸡看来貌似全尸,随便一摆弄,萝卜豆腐能成皇墙玉柱。
——观众看的是脍不厌细的热闹劲,惊喜却不够。人家干的这行啊,如今行业竞争惨烈,要上PK台,没“片薄如纸、剞花如荔、切丝如发”的功夫怎行?还有,大厨们常用材料是鲍翅燕参,和日常餐桌有距离,那些菜类似明星表演秀,再闪亮登场和咱也没多大关系。
有惊喜的永远是寻常菜,甚至边角料烹出的不寻常。
化腐朽为神奇,让人格外惊喜。在巧手下,鱼鳞不比龙虾气短,瓜皮不比珍菌自卑,食物间平起平坐,不以身价排辈,不以家世自矜。
假若,有这么位女人,蓝衣布鞋,住平房,院内有树,树上有鸟,任何东西在她手下无一浪费,旧窗帘可缝沙发套,沙发套可改椅垫,椅垫可扎墩布,事物循环往复,数度苏醒。她的家旧而洁,一双旧鞋一摞旧报也有自己的窝。
食物在她手中也是,纵是把老豆芽,也无需自暴自弃,在她的厨房,坛坛罐罐里你以为浸渍的只是萝卜樱和老白菜帮子?是过日子的智慧,几代传下来,又经她亲手实践,全在坛里浸着。
好了,找个有和风的晌午,你搬把小凳在门边与她闲话,边看半碗豆渣,两根葱,几个小土豆崽子,五六朵风干的南瓜花,在她手中如何变戏法。她信手拈来,东一撮西一把,边角料就在锅中春回大地,任何菜谱都找不到这香气的源头。
朴素的东方从不缺这样的女人。她们立于灶头,年景不好,锅内只是荇、苕或苞,加些田头洼边的韭葱蒜,可经她的手,粗瓷碗中等丈夫儿女归来的便是让他们一生难忘的吃食。这样的手艺在民间代代承传,从太姥姥或曾外婆起,一些小小的灶边把戏,譬如空心菜梗,用手撕一定比用刀切味道好,这些小伎俩让食物有了灵感。
这些边角把戏,曾以为大师不屑于此,偶看一代闽菜泰斗强木根,他把丢弃石鳞(一种山鸡)胃,晒干泡发,制成“汆汤石鳞汤”,后成国宴名菜。削下的萝卜皮,他不舍,洗净晒干,腌后亦好。他75岁辞世,这是真正的名厨之范,因着他对食物敬惜,不势利,最好的食物应当有最朴素情怀,像李叔同说,“咸有咸的滋味,淡有淡的味道”。
曾在一靠海小城吃海鲜,不少人远道开车而来。小城街道旧陋,餐馆也是,铺着轻飘飘的一次性塑料桌布,一桌海鲜,虎蟹花螺龙虾,但真不对胃口,它们虽超级不便宜,但大而无当,我宁愿翠花姑娘上碟酸菜。后来就真上了,是老板娘用种当地野菜腌的,叫不出的野菜,春夏两季生,有点像蕨,但不是,这菜在当地并非人人吃,因嫌它略酸涩,但老板娘也不知怎腌的,一来二去,野菜的酸涩转成清香。
好比家里自小瘦且黑的不起眼丫头,只愁她嫁不出,只怕要打折处理。哪料到了十六七岁,模样大变,抽了条,皮肤也细了,眉眼也灵了,竟成了有美一人!让人喜出望外,比打小她就是个美人胚子更让人高兴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