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绵绵不绝的流淌并没有持续太久,相旖忽而柔掌一翻,盖住琴弦,使得飘扬的旋律在一处突兀的节点嘎然而至。
天地因之失色,扬起一阵不满的戾风,卷起遍地落叶,如箭雨纷纷落下。
相旖却怡然地闭合了双眼,向后轻轻一倒,倚在青石围屏上小歇去了。
晓曦有些失望,那股憋闷的滋味不亚于“看到面前珍馐美食,正准备下筷子,却忽然被人转走”的感觉。
纵然心中不爽,但也无可奈何。抚琴的手长在人家身上,她总不可能像前任一样冲过去,一耳光把人扇醒,逼迫她再来一首不要停直弹到把人听吐了为止吧?
不过,凭心而论,这样惊才绝艳的相旖,实在让她有种高山仰止、遥不可及的感觉。
晓曦素来敬佩欣赏有才华的人,更何况是这般内外兼修、气质高雅端秀的女子。如今心中某一块灵犀被撬动,她不由地脑中一热,暗道何不笼络她为己所用,这对于自己将来谋求更妥当无虑的前景将会是多大的筹码与助力啊?!
她自己相貌平庸,又不通古代上层贵族欣赏称道的任何才能,仅凭出生,很难说将来到了年纪,能够聘到一个各方面自己满意,本身也极有前途的富贵公子。
就算是人家碍于丞相的权威娶了自己,可也是嫁过去当摆设,无法真正得到夫君的疼爱,到时候自个男人成天把各种小三堂而皇之往家里带,那叫她怎么办?
可有了相旖这个盟友,便不一样了。她有钱财声望地位,而相旖有才华美貌,两人绑在一起,一荣俱荣,那可是双重保险啊!
再者说,她们这种组合,有资本有内涵,搁到现代,只要出道,稍微包装宣传,必大红大火无疑!同样的思路,届时整个南钺国,还会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俩姐妹?只要建立起无上盛名,到时候争相追捧的名流士子还不一把一把的任她们来挑?
晓曦越想越觉得在理,也不管自己当下根本就是那剃头挑子一头热,纯粹只是被相旖绝美的琴声给撩拨起来的冲动想法,而这想法也根本经不起推敲。
未来本就应该如此未雨绸缪嘛!她想。天知道她那个傻乎乎的前任怎么会只想着折腾人家,从而给自己的道路上竖立一个如此强悍的敌人?
一咬手,一跺脚,晓曦不再留恋此地美景,扭头急急从来时的路撤去,她得回去整理制定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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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某人的离去,相旖缓缓睁开双眼,从悠哉倚靠的架势坐端,他看向草坪对面尽头的那片绿影拂苏,眼神里浮出徨然迷离之色。
由身后茂盛葱郁的夹竹桃花前,缓缓遁出一个人影来。
“如果为师没看错,刚刚来过的那个小姑,可就是徒儿你的那个冤家阿姊哇?”大大咧咧地挨着相旖一屁股坐下,高申墨舒展开一只手臂攀上徒弟的脖子,另一只手搭个凉棚状,也朝着他凝望的方向探头观望。
“是她。”相旖淡淡答道。
双手托着把师傅的手臂从脖子上架起来,相旖俯身从旁边闪出,脱离了师傅状似亲昵的压制。然后跪离开少许,去摆弄整理石台上的古琴。
高申墨也不理徒弟不虞的行为,被他甩开的那只胳膊直接搭上了弯曲在胸前的膝盖,有如枝条般怪异、关节奇曲的手指捏着下巴上毛匝匝的短须。
“果然有猫腻,啧啧,这小姑怎会是那种躲在暗处觊觎观望长久,而能忍住不现身的人呢?奇怪,奇怪!”高申墨叹道。
“更何况她看见你一个人在,竟没有抓住机会上来揍你一顿,反而自己灰溜溜地跑了,这举动,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话便说成有些故意揭人疮疤的恶意调侃了。相旖瞥了自己师傅一眼,脸上就明白写上了几分不高兴。
高申墨“哈哈”一笑,便从地上弹起身。
“难得今天有空练琴,也别这么早就收了,好好领悟一下为师教你的将结印术和琴艺结合在一起的指法罢!”
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掌,差点摔个趔趄,相旖咬着压根儿转过头,他那师傅又早都没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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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曦回到自己房中,吩咐项妪为自己找来笔墨和扎成册的空白竹简,然后伏在窗台下的案几上,执笔思量接下来如何收买笼络相旖的一步步计谋来。
她决定首先来分析一下相旖的需求。看看自己有什么能够尽力去满足她的地方,这样才好有的放矢的施展她的宽容和恩惠,从而收获对方的感激与回报。
于是她挥毫在竹简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两个字:需求。然后停笔想了想,又在第二列写下“相旖其人”,后面一二三四地标列出顺序符号,准备做一份系统化的罗列。
可完成了这些之后,晓曦傻眼了。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除了知道相旖是远方舅姥姥家也不清楚哪一房接来的表姑子之外,便什么都不了解了。
听说她是丞相爹爹亲自接来家里的,还甚至已经收了养女,而这样一来,她除了不是丞相府自家生的孩子之外,在外人看来,地位其实应该比自己也没差呀?
那她还缺啥?
想到这里,晓曦又开始介意起自己的丞相爹爹为什么把这么个美人儿接到家里来这件事。继而觉得若只是亲戚间互相帮衬照顾也就罢了,但古时候那些贵人们桊养资貌不凡的丽人多半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筹谋算计,没准这相旖真的就是爹爹手中的一枚棋?
思绪越飘越远。
此时忧心忡忡的晓曦并没注意到,屋檐的阴僻死角里,盘踞着一个影子。
无聊冒烟的“高仙人”高申墨跟随丞相家的小姑子回到了她住的院落,使了些柔身术藏匿在房檐下的阴影中。
他所处的位置正好在晓曦伏案书写的窗口正上方,可以清晰的看见小姑子纠结沉思的表情、动作和她笔下的每一个字迹。
看见小姑子提笔在竹简上写下自己徒儿的名字,然后整个人跟灵魂出鞘一般神游太虚去了,他心中不由嗤笑:这两小冤家还真个死对头,连背地里都还在为对方焦筹犯执拗呢!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那丫头在竹简后的数字下面跟道:
一、窈窕淑女,姿貌无双
二、隐忍低调,无欲而刚
三、孤身孑然,背井离乡
四、怀珠韫玉,志于庙堂
后又标注道:根据马斯洛的需求理论分析,相旖做为人类应该具有的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其中后三项是下手攻破的重点!
高申墨看到此处,更是觉得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真真有趣的紧。
看来她对于徒弟的总结看法还是蛮微妙精准的嘛,短短数日相处,就已经能有这般见解。而且把如何拿捏住对方的思路都理划好了。
徒儿啊,看来你真是遇到克星了!
其实,他那日掐指演算日道辰时和地支方位的时候,便已大概知晓了发生在这丫头身上的事,只是参不破造成这种局面的由来因果。但好歹在大体上看来,这次意料之外的非寻常事件并不会扰乱影响到这个时代的任何发生与走向,它充其量只是日行月易不断交替的秩序乾坤下,一次不固定的随机事件罢了。
但这个丫头本身,却未免是个极好玩儿的消遣果儿。高申墨兴致盎然地盘算着,吊三角眼里闪烁着狡诈的邪光。
他把手深入衣襟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黑乎乎的木质小匣子,打开来,里面躺着一片枯叶,似乎包裹着什么。他将那物事小心的拎出来,向着屋檐下敞开的窗口丢去。
晓曦把自己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挤巴出来的那首打油诗翻来覆去地又看上了一边,自认为虽然不算满意,但差不多也算完成了前期的基本调研工作。需求也找到了,等于有了作战的朴素纲领,接下来就想办法具体落实了。
她将晾干的竹简卷起来,小心翼翼地装进绸布封套,正准备收起来的时候,一个暗黄色的小东西掉入了她的怀中。
乍一看是片卷曲的枯叶,但似乎比单单一片枯叶更有重量些,里面好像包裹着什么。
晓曦好奇的将它拎起来,凑着叶脉包裹的空隙看了一眼。
这一看,差点吓得她转手就把这东西扔掉。
里面躺着一只古怪的大肉虫子。
但既然没有第一时间丢掉这东西,便是说明晓曦骨子里的探索好奇心最终战胜了恐惧。她张开两指尖,用甲壳拎着那片枯叶的末端,将它放在案几上,对着阳光,用毛笔将叶子小心的展开来。
随着枯叶一点点碾平,里面奇特的小生物也暴露在阳光下。
这是一只莹白色的软体多足类昆虫,通体透明,内部的脏器脉络清晰可见,它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小足是七彩的过渡色,看起来诡异,但在晓曦眼中却非常漂亮。小东西很安详,状似无害,肉乎乎的皮脂充满弹性,轻轻脉动着,是个活物。
晓曦在前世跟她老爹一样,是个生物科学爱好者,平生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身入大自然采集各种昆虫和植物,制成标本。
此时看到这样稀奇的东西,自然兴起了想要将它永久保藏的打算。便东张西望地想要顺手找个匣子把它装起来,回头脱水风干。
谁知她不注意的时候,那小东西忽然间幻化成了一只七彩的羽蝶,飞落到她的手腕处,轻轻蛰了一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羽蝶已经飞翔在窗外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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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话:周末继续玩耍换脑子-。-,另外会抽出空来修一下前面几章的内容,所以两天更新量会适当减少一点~请谅解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