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嬷那儿离开的时候,早就过了我说的半个时辰,我估摸着到了教坊也不太好交代,于是一进门就抢先解释起来。我说:“众姐妹真是对不住了,刚去了阿嬷那儿,有点事情耽搁,倒是叫你们大清早的过来等我,这会子我自行请罚!”
她们见我也只是笑言并没有等久,或者说等我是应该的,我倒也受用,毕竟如今我在业界的地位是有目共睹的,我主动跑来教她们,她们感激还来不及,哪里敢有半点怨言?不过有一人却不同,她见我一进门,就从众人中走出来,冷讽道:“只说今日来晚,你何时曾来早过?哪日不是众姐妹在这里巴巴的等你?如今你可是客人眼中的宝,阿嬷心头的肉,自不必这番惺惺作态,就算不拿出阿嬷来挡,我们又怎么怪的了你!你让我们这些小的在这里等你个把时辰也就罢了,可是你每每让门外的贵客久等,却是不该吧?知道的,是姐姐你一向没有早来的习惯,不知道的,还当是我们蓝坊的舞姬都端牌拿架子,不把人放眼里呢!”
教坊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屏住气息,不敢再作声。我却只干笑了两声,不与她一般见识。事实上,人家这气生的倒也有理,谁叫我的存在威胁到了人家呢?她就是当初阿嬷叫我回来顶替的那个招牌,可是原本只是顶替几天,如今,我却彻彻底底的把她挤了下去,就算是换做我,也不可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就由她嘴上出出气,也不妨。
我说:“雅诺姐姐教训的极是,妹妹下次一定注意!”说这话的时候我都为自己脸红,这整个馆中的舞姬数过来也没有超过二十岁的,那招牌伶雅诺更是只有十六岁,不过因她是招牌,大家都敬称她一声姐姐。现在我顶着一张二十八岁的老脸,和一脑门子的虚汗也违心这么一叫,也不知道这丫头受不受得起。
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扭到一旁的几案边,自己喝茶去了。我这边便招揽过那些一等二等的舞姬,为她们讲解我这几天在里正大人家海棠园子里想出的一套新舞,《伊人恋》。这边讲完,那边又看着她们简单的走了几遍,倒也像样子,只是美中不足,这支舞我还没找到可搭配的曲子。
她们跳了半晌也都累了,我吩咐几个舞婢,为她们一人上了一盅茶,她们各自捧了茶,却又过来围到我身边,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一说:“这舞跳起来可真是美呢!叫我说啊,就适合飞歌姐姐这样的美人来跳,我等只在一旁帮衬帮衬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说:“是啊!不过可惜,这么美的舞,恐天下间倒难有妙曲与之相称了。”
我喝了口茶,叹道:“唉,我当初编舞的时候倒是填了一首新词,曲子的话,你们还真就别来难为我了!”我的本意原是告诉他们,谱曲对我来说,难于上青天,可是她们却偏偏将重点听差了,又闹腾着想看我的词,无奈,我只好将置于袖中的词笺拿了出来。这本是我前几日无聊时所写,打算今天拿去让羽拓指点指点的,想不到羽拓不在,倒是让她们先看了。
一个小丫头从我手上抢过去便念了起来:“花间影影复灼灼,销得伊人醉卧,一盏茶香撩人躲,只叹奈何奈何。惟盼花开解人语,又怜无情花落,哪知花心似人心,伤怀无果无果。”她念完,又赞道:“写得真好呢……”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不料这时候,雅诺却腾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她坐的本就离我们不远,这一站起来,是真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只见她起身放下手里的茶杯,婀娜的扭上舞台,张口便唱起我的词来,边唱边踏着拍子走我刚刚教其他人的舞步,要知道,别人练习的时候她只在一旁冷眼看着,词也不过就刚刚听了一遍,想不到她竟能这么快就将词与舞步融合,还独自编了曲子。我不禁暗叹:“怪不得这丫头这么小年纪就能当这舞馆中的招牌了,这还真天生就有招牌的能耐啊!想必就算我不出现,蓝坊要在红枫镇中出头,也是指日可待的事。这也就怪不得她会恼我了。”
其他人也都跟我的反应差不多,看着舞台上婀娜迷人的雅诺,一时间都呆了过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从台上走下来了,走到我跟前,冷哼一声,道:“不过如此!”然后就拂袖而去了。待我反应过来,已经见不到她的人影。这时候,刚才读词的小丫头将词还到我手中,愤愤的说:“她才不过如此呢!仗着自己有几分才气,不把我们放眼里就算了,连姐姐你都……她也太过分了!”
另一个接道:“姐姐你才是我们蓝坊的招牌舞姬,不必跟她一般见识!”
我心想,我本来就没跟她一般见识啊,不是一直都是你们在说吗?于是,我干笑了两声,说:“她果真是才华横溢啊,你们刚刚不是还说要找配这舞的妙曲吗?谁与她关系好,还不赶紧去求来?若是我厚着脸皮过去,恐怕将这嘴皮子磨破了,人家都未必肯给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约莫着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怯生生的站了出来,说:“飞歌姐姐,我去吧,我初来的时候给雅诺姐姐做过侍婢,她若是还念些旧情,想是不会难为我的!”
我点头,微笑道:“那你且去跟雅诺姐姐好好说啊,若是她不肯,也不必强求!”我这姐姐算是叫顺口了,也不知道这老脸红了没。那丫头的小脸倒是红透了,她用力点点头,像是得了什么重大使命似的,神情异常庄重。待我又点了头,才转身离去。看着她的背影,我不禁一阵伤感:“唉,岁月是把杀猪刀啊!”
我正寻思着回忆自己的豆蔻年华,那边又有人开口了:“姐姐,伶雅诺因曾是蓝坊的招牌舞姬,我们才不得不叫她一声姐姐,可如今姐姐你才是我们的姐姐,你却又为何那般唤她?纵使你确是比她年幼,按理也不该的!”
纵使我的确比她年幼……是个什么意思?妹子,你忘带眼镜了吧?!
我心中虽是万般欣喜,脸上却依旧淡然。哈哈,现在看来,我在现世里砸在脸上的那些钱,还算是真没白砸,那些个看着就肉疼的化妆品,也算没白用。我说:“不碍的,大家都是好姐妹,孰长孰幼,又何须太过计较?”话虽这么说,可我现在最想做的,还是把她们赶紧都轰走,自己对着镜子大笑几声。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替我不平了几句,那个刚刚出去追雅诺的小丫头就回来了。她走到我跟前,微微喘着气,说:“姐姐,雅诺姐姐说了,她愿意将曲子给我们,这几日便谱了交与乐师。”
“嗯,辛苦你了!”我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对众人说:“如今已近晌午,各位妹妹想必也都饿了,咱们这就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