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略回忆了下勿忘曾经谈过的这首曲子,选了其中一段坐下便弹,心中想着聂政刺韩王的故事,手下的曲调随着心境,也显得分外的慷慨激昂起来。
所有人都静默的看着我,尤其是信王,带着明显的震惊与难以置信。我望着那鎏金四角神兽香炉中的一缕青烟,心情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一曲罢了,大家仍未从曲调的情境中走出来,或惊叹、或蹙眉、或欣喜、或哀戚,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在下献丑了。不过这琴确实难得,今日得遇此琴,乃一生之幸啊。”我起身一揖,淡淡笑着看向吴三桂,他只是默默望着我,一时间竟让我觉得那眼神是那么的遥远,竟似隔了千山万水,那中间飘渺的雾气让我有些看不清他的眉目。待看清时,只见他微蹙着的眉,眸子中有着浓烈的化不开的情意。
我只得转开视线,见信王凝眉看着我:“公子这曲子...可是绝响的《广陵散》?”
我笑道:“既已绝响,在下又如何弹得出来呢,这首曲子不过是在下一朋友偶然得的,可断不是什么名曲啊。”
信王见我如此,只得笑道:“在下十分喜爱此曲,可否请公子于楼上一序?”
我不好推脱,其实,更多的是不敢推脱,只得跟他去了燕笙阁。
刚一进房间,信王身后的小厮便将那把琴放于我面前。我不明何意,只得等他开口。
他招呼那小厮,“去给公子沏一盏我从家里带来的雪腊银针来。”
见那小厮应声去了,信王便笑对我说:“公子看这琴如何?”
我不明何意,只得笑说:“在下也算是个附庸风雅之人,自诩风流,也曾自称阅遍名琴无数,今日得见此琴,方知何谓云泥之别。”
信王笑道:“公子果然慧眼识珠,那在下有话便开门见山的说了。”
我笑道:“公子但说无妨。”
他随手拨了拨琴弦,“在下平生对钱财等物浑不在意,唯独对诗词曲赋甚为痴迷,尤其是《广陵散》,苦心寻求多年而不可得,不知何故,公子予以否认,但在下可以确定,方才公子所弹之曲确实是《广陵散》,这么说吧,只要公子肯将全部曲谱赐予在下,在下便以此琴相赠。”
我颔首笑道:“兄台好耳力,但你定知道所谓尾生抱柱守信,在下多年前有幸识得一人,苦心编纂多年,才得此曲,他说‘此曲高洁,怎忍任其沦于世俗,成为俗士商女的玩物?’遂让在下承诺,绝不将此曲谱交与第三个人。世人仰慕嵇康,对《广陵散》神而往之,不也是为了他的高风亮节,守信重诺吗?”
信王听我如此说,微微皱了下眉,遂又笑道:“既如此,在下便不强人所难了,只是不能得到此曲,终为此生之大憾,公子若有朝一日得见那位高人,请为在下好语相劝,若能有幸得赐此曲,在下定当感激不尽。”
我笑道:“多谢兄台理解,若得见故人,定当尽力。”
信王又数番言谢,放于我品起了茶。
不一会儿,便送我出来,也为多言。
刚进了后院,便见吴三桂急急的走了进来,面有忧色。
我忙问何事。
他凝眉的:“外面有好些官兵将整个销金窟团团围住,为首的打扮像是个督头,架势不小,我只进来嘱咐一句,你一个女子多有不便,不论何事,只说我是这销金窟的掌柜的,若真是有什么事来拿人的,横竖拿了我去也比你要好些。”说罢,转身便要往外走。
我忙拦住他,“销金窟做生意凭的是你情我愿,从不坑人害人,更没做过有违法纪的事,官府有能耐我何?何况,销金窟上下几百口人,皆知我才是真正的东家,你又如何瞒得住,何苦替我无辜受牵连?再说,到底怎么回事现在还不清楚,也未见得就是坏事。我先去问个明白再做计较,若真有事,我不求其他,帮我照顾好圆圆,再给我爷爷递个信儿便好。”
吴三桂凝眉沉思良久,方抬起头道:“这些人来势汹汹,定非善类,你让我怎么放心你亲身赴险呢?”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的笑道:“放心吧,我有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保证平安无事的回来,如何?”
他听我如此说,勉强笑了笑:“那我陪你一起去。”
我知道他的脾气,肯让我出去已属难得,便也不再拒绝,让他随我一同去了前厅。
为首的确是个督头打扮,约莫有四十左右的岁数,身材魁梧,面色黢黑,浓眉大眼,国字方脸,络腮胡子尤为醒目。
我陪笑道:“这位官爷来此有何贵干啊?”
那人一脸的凶神恶煞,凝眉道:“叫你们掌柜的来!”
我上前一揖,笑道:“在下正是掌柜的。”
那人对我斜觑了一眼,“哼,来人呐,给我将此人拿下。”
我一听微微一愣,“将我拿下”?我犯什么事了,竟触动了官府?
只见两个官差,捉着我的胳膊便要将我绑起来,吴三桂忙上前与他们争执。
我刚一脱身,便问道:“在下所犯何事,你为何拿我?”
那人重哼一声,从袖口中掏出一本书,摔在我胸口,我赶忙伸手接住,打眼一看,是李君吾的《南安县志》,这人不是几年前轰动一时的因文字(狱)而于监狱中幽愤自杀的吗?
这人干什么给我看这本书?
我翻开扉页,上面写着“忽明灭,小山朔月寒孤雀。”这本是极普通的一句,但看得我心惊肉跳,这“明”字并未避讳,如此便成了地地道道的反诗啊。更是写在了这样一本书的扉页上,这不是摆明了想反吗?
我执着书笑道:“在下从未见过此书,这位官差为什么给在下看这个?此书当禁,当焚,却不该流于市面啊。”
那人哼了一声,“你倒会狡辩,这书就是在你们店里头牌姑娘苏晴的房间里搜出来的。你作何解释!”
我闻言直觉周身寒意刺骨,这样一本反书在我的店里搜出,如果坐实了,我能不能逃回科尔沁都要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