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被梦魇惊醒了。说是梦魇倒不如说是以为忘却的记忆。
记忆里的她四岁,他七岁。她像个跟屁虫一般天天跟着他后面,他从不嫌烦,去哪都愿意带着。
他带她躺在草地上认星星,指给她看牛郎织女,在她耳边哼唱不知名的小曲,她问了几次那小曲叫什么名字,他都不愿意说,实在拗不过了便说若第二天她指出了北斗七星,就告诉她小曲儿的名字。
第二****兴高采烈哼着他的小曲儿准备出门找他,她要告诉他,她不止认出了北斗七星,还学会了他的小曲儿。可还未出门口就被一大群的官兵堵了回去,未等她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扔进了囚车。
她毫不费劲分辨出了北斗七星,却永远无法知道小曲的名字了。
那时她还叫徐芸,他叫萧墨。
我重重叹了口气,十一年来一场梦。
若松端着水进来,说道:“姑娘又做恶梦了?”我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说道:“若松,替我更衣,我要去落月坊瞧瞧。”若松说道:“天还未亮,姑娘就要走?那里可还没有客人呢。”
我笑了笑说道:“反正也睡不着,我去等一个人。”若松奇怪的笑了声,碰了碰我的肩头,轻声说道:“等男人吧?”
我敲了下她的头:“越来越不像话,平日太惯着你们了吧。”
若松吐了吐舌头道:“行了,我自己封自己的嘴。”
我看了看她,说道:“不过你说得到也不错啊,去落月坊,难道还是等女人么?”
我让若松等莫问醒了将她带到落月坊,自己先走了。
多年的杀手生涯让我学会了轻易掌控自己的情绪,尽管昨天有些失去掌控,可经过一夜的调整,那块失落的空缺总算又补了回来,虽然我不确定补回的那块是不是还是那样坚硬。
所以我决定今天在去落月坊再等他们,我不知道墨哥哥现在是什么样的身份,可就他和那少年的装束来看,绝不是一般的高贵。只是我想过千万个要利用的人,唯独不愿见到墨哥哥出现在我的名单里,可没有想到他竟是第一个。
到落月坊的时候,天已经发亮。我信步走在花园里,看看开的正盛的牡丹,随意摘下一朵戴在头上,看着湖中的倒影,娇媚万分,惹人怜爱。扯出一丝笑,看起来却是苦的。我摘下头上的牡丹扔进河中,倒影顷刻便荡然无存。我对着倒影轻声说道:你就是个没有魂魄的空壳。
“猜猜我是谁?”有人用双眼蒙住我的眼睛。
傻丫头,这样的把戏不知道玩了多少次了。我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说道:“这世上,也只有我的问儿敢蒙我的眼睛,你说还有谁?”
莫问咧着嘴笑着,亲昵的搂住我的脖子说道:“月姐姐,你特意吩咐了若松将我带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我亲了下她的额头,说:“问儿可想学小曲儿?月姐姐教你。”
“真的?好啊好啊,我要学。”
我抬头四处看了看,找到了孙妈妈的身影,远远的看到正向我走来,朝我点点头,我牵起莫问的手,说:“那我们边走边学,可好?”
莫问点点头,我牵起她向正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哼起那首再熟悉不过的曲子,我一句,莫问跟一句。
莫问学的很快,一会便能自己哼着唱了,我放开她,与她一呼一应。
果然,我的时间算得正好,莫问自个儿能唱到最后的时候,匆匆走来一个人迅速抱起她,问道:“小妹妹,这是谁教你的曲子?”
莫问回头指指我,我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向他福了福身。
他放下莫问,慢慢向我走来,直直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头微微摇了摇,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姑娘,我们可认识?”他的声音真好听,浑厚有力,和小时候大不一样,还记得小时候的他说话带着些奶气,我常笑话他。
“我与公子第一次见面,怎么会认识?公子怕是认错了人。”
他脸上的笑僵了下,又说道:“对不起,冒昧了,只是觉得姑娘眉宇间与一位故人相似。”
“人有相似并不奇怪,公子不必在意。”
他又追问到:“不过刚才那孩子说所哼的曲子是姑娘所教,不知姑娘是哪里学来的曲子?”
我说:“这曲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他似乎有一丝尴尬,说道:“实不相瞒,这曲子是我小时候娘自己随意所哼哄我睡觉的曲子,我喜欢便自己记了下来,应该不会有相同之曲,而我只哼唱过给一位少时朋友听过,所以。。。。。。”
原来这就是你一直不愿告诉我的原因,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也是我小时候听一个朋友唱过,好记便记下了。”
他急急问道:“不知姑娘的朋友现在何处?”
我淡淡的说道:“她已经死了。”
其实这是个多么蹩脚的借口,除了她,我哪还有什么朋友啊。
他的脸上顿时蒙上了灰色,先前升起的那丝期盼顿时瓦解,口里喃喃:“我就说了不可能。”
我问道:“听公子几次说起那位故人,看来公子很在乎她?”
他苦笑了一下:“何用。我始终还欠她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只是再也没有机会。”
我脸上带着笑,静静的听着,可谁也不知道我握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已经刺入手掌,我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向他走近,我怕稍一松懈,我是芸儿这四个字便会脱口而出。
对不住了,墨哥哥,就像我说的,芸儿真的已经死了。
见我不说话,他也自嘲了一声:“瞧我,第一次和姑娘说话,便说些不开心的事情,扰了姑娘了,对了,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在下萧墨。”
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忘了。
“萧公子有礼,我叫冷月。”
我没有再进一步打听他们的事情,欲速则不达,太过激进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我有把握他们还回来,他还会来找我。
对不起了,墨哥哥,也许你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会永远不原谅我,可我别无他法。
果然在之后的几天里,墨哥哥天天来落月坊,更多的时候会和那日的少年一起来,也不似以前叫桌酒菜便好,而是会叫几个姑娘来弹琴听,但从不叫秋兰她们。
我没有立即见他们,但很明显墨哥哥是为寻我而来,他问来弹琴的姑娘我的名号,姑娘们都推说不知,她们确实是不知道,对外,这落月坊的管事的是孙妈妈,真正知道的,也就孙妈妈和秋兰他们,另一些姑娘都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到了第5日,我早早起床,让若梅给我好好打扮一下,说是好好打扮,也就擦了些胭脂,换了个发式而已,墨哥哥从小就讨厌浓妆艳抹的,记得那时候他父亲娶了个小妾,整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墨哥哥觉得讨厌,偷偷在她的胭脂中加了些辣椒,结果那小妾的脸足足疼了半个月,从此看见胭脂就恶心。虽说后来墨哥哥被他父亲罚了,可他说从此看不见那张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脸,再打一次也值得。
这些小事我竟记得清清楚楚,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说是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没有想到只是放在了角落,上了灰尘而已,一旦碰触,立即开启。
“姑娘,好了,这样可行?”若梅的说话将我远走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瞧了瞧镜中的自己,多么迷惑人的一张脸啊,那样的单纯无暇。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想着,这幅好皮囊就像干爹的面具一个样,没有什么区别。
来到落月坊,孙妈妈告诉我人已经来了,叫了颂儿姑娘去弹琴唱曲,我点点头,径直向清溪阁走去。
我点开窗纸,颂儿在唱曲,却是离开屋内的两人较远的地方,不似别的客人就在跟前,而那两个少年的心思压根就不在听曲上,一直低着头在交谈着什么,这更加让我确定了他们的不寻常。
我手里拿起准备好的细针,看准了朝颂儿的琴弦上扔去,琴声戛然而止。颂儿茫然的看着被割破的琴弦,而屋内的两人也惊讶的看着这把断弦的琴,墨哥哥迅速的站起来,挡在那少年的跟前,那是下意识的动作,也就是说,墨哥哥保护这个少年已经不是短时间的事情了。以墨哥哥的家世,能让他如此尽心保护的,除了皇族还能有谁?
得到这个结论,其实我是极度不愿的,我想墨哥哥远离我的计划,奈何现在已经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了。
颂儿连声道歉,要去换琴,在她开门的档儿,我急急走过房门前,“恰巧”与颂儿撞个正着。那颂儿本就因为断琴心情极度不好,又见人莽莽撞撞的闯了过来,立即就甩过来一个耳光:“哪个不长眼的,往人身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