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张夫人却考虑到了另外一层:“当初回春丹说求便得,如今自己的婚事竟也说定就能定。可见邵公子虽性情温润,行事却是个极利落有章法的,在邵氏的地位也不言而喻!此人当深交。”
“他这也是没办法。他是正人君子,又无婚订,眼见着有女子为自己毁了闺誉,还牵涉出了咱们小九,自然是宜早不宜迟,只能应下来了。”不禁冷笑,“正国公此举,当真是正中要害,要不是有后来的事,也称得上皆大欢喜了。”
张夫人正色:“当真是他?”
“正午那一出是他,后来的……还在查!”
后面一句,声调中已添了肃杀。
张夫人知他为了小九,必定会查出来,事已至此,也不如何操心这个了。
“你六妹的婚事还是要你父亲去说,让邵公子不必推脱,我们也是为了六丫头打算。”
毕竟长辈出面,此事才成体统,婚后邵氏上下姑嫂妯娌的看着张远程的面子,也不会太为难六丫头。
张云起点头应好。
“只是邵公子那,你告诉她你六妹的真性情了?”
张云起狡黠一笑:“母亲放心,薄极反成喜的道理,儿子还是懂的。”
先入为主的道理说不通,但总是极有用。当一个人对你完全不抱希望时,一点子回报就能让他惊喜万分,继而更懂得珍惜。就如同赠友千金,友只会嫌不足,赐陌生人一碗饭,他却会感念终身一般。张六小姐如今在邵公子眼里,情分只怕比那陌生人还不如。而当邵公子发现传说中嚣张跋扈,逼得他不得不娶的六小姐,其实端庄温柔惹人怜爱之后,只怕当真是久旱逢甘霖,更会因曾经对她的误解而内疚,愈加补偿,愈加体贴,也就愈加恩爱。
这个道理张云起手到拈来,用的炉火纯青,毫不刻意,张远程却一时半会压根就没想起来。
张夫人就问他了:“到了清河,你打算怎么对邵家人说呢?”
“实话实说呗。我们家六丫头是被人陷害的,其实温柔大方,与人为善,福慧双修。”
张夫人忍不住要翻白眼:“要是六丫头嚣张跋扈,这门亲你就说不下来了?”
“说的下来倒是说的下来。只是娶媳不慎,祸延三代。老邵为我好友,六丫头真不好,我是不会去说的。”
张夫人当然知道他是正人君子,不禁温柔道:“这些你藏在自己心里就好。到了那呀,就只说六丫头被人陷害,不得不嫁。请他务必看在两家世交数代的情分上,应了这门亲。至于六丫头性情什么的,你可提也不要提才好。”
张远程抚摸着他的宝贝名画,不解的很:“六丫头又不是不好,怎么就不能说了?”
张夫人气地捶他:“薄极反成喜的道理,你忘了?比你儿子还不如!”
张远程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冲妻子憨笑起来。
怪不得大哥总问自己,当初秘不发丧一个月的主意,到底是不是自己出的呢。
第二日张远程就轻装上阵,赶去清河。邵公子愿意娶亲消息,张大奶奶也托长宁侯夫人,带给了宫中的张六小姐。
据说皇后娘娘听闻,也只轻叹了一句:“还得看以后啊。”
见不到六小姐,又骂不了郑绾,云悠被定国公困在四面碧水的湖心岛上,守着满屋子的名画和绿鹦鹉打发时间。
闲极无聊,也就有了时间和心思思考一些事。一些原本没看清意味的事。
长宁侯夫人挺着肚子踏入水榭珠帘的时候,云悠正一个人坐在窗棂前的矮榻上看天,一旁的花屏上并排挂着几幅唐朝仕女图,春晓夏晽正在书案上细细地分装油彩,摆放绢纸画笔,凉风习习,荷香袅袅,隐隐夹着股子药香飘来,原是案角冷着一碗药。
浅碧色的粉彩牡丹莲形碗,趁着青黛药汁,几可入画。
长宁侯夫人不禁长叹:“你这屋子,就是神仙也住的了!”
云悠淡淡回身,见是长宁侯夫人,也没动,只道:“武帝金屋藏阿娇,我这屋子可比得金屋?”
长宁侯夫人看她因不笑而更显绝色的小脸,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金屋藏娇,结局长门积成仇,让未央宫的卫子夫抢去正位。后人又爱拿此话来比没有名分的外室,女子多避之唯恐不及,以云悠正房夫人的身份打这种比喻,当真是不吉利的。
云悠却扯起嘴角:“金屋藏娇,呵。”
长宁侯夫人蹙起秀眉:“快不要浑说!你堂堂国公夫人,正经的正堂正房,怎好说这种话?”
转念想起在沐恩堂里空着的正房,和主持堂内中馈的柔茜,心中一凛。
柔茜虽为妾,却有妻之权,云悠虽为妻,却连主位都失了!
云悠看着得了宠爱,实则……失了正房!
“你除了这水榭,每日里还去哪?除了定国公,还有谁来?
云悠蓦地平静地扯起一抹笑容:“我除了府外,哪也不去。这水榭除了他和张氏人,谁也不来。”
长宁侯夫人呼吸一滞,这,这是把云悠和俞府人,隔绝开了!
夏晽此时却端着药上前:“小姐快喝了吧。一会国公爷要来问了。”
长宁侯夫人心中更凉。
云悠喝完药,似是回了神,露出和原来一样的笑容来。
“四姐怎的今日来了?你身子不方便,榻上坐吧。”
长宁侯夫人也笑道:“看你这样子,是要作画了?”
云悠撇撇嘴:“并不很想画,只是有人非要备着罢了。”
长宁侯夫人眼光闪了闪,又扯起笑容:“我今日来,是受人所托。”
云悠一下子冷淡下来:“是绾姐儿吧。”
长宁侯夫人笑了笑:“你莫错怪她。要她嫁给平南王做王妃,是原本就定下的。她也是为了这个才躲到你这来的。六妹的事,实在与她无干。就她那点子出息,做得出么?”
云悠却冷笑一声:“哼。她藏在心中不告诉我,可见是拿我当了外人。”
长宁侯夫人叹:“绾姐儿也是个可怜孩子,总以为藏着不说,这事就成不了真。”
这话说的柔软,云悠也不好再纠缠,只是到底意气难平。
“她为什么不愿意?不会也有了心上人吧?我累得很,有也不要告诉我!”
长宁侯夫人笑出声:“她?还嚷嚷着吃糖的孩子,能有这心思?”
云悠终于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那笨丫头,和冬暖一样,就是个吃货!这么说,六姐的流言,真是正国公所为。”
“开始那个的确是。他这一招本来也算是一举两得,六妹和正国公府各取所需,没多少恶意。谁承想被人利用,又多了后来那一遭。”
这个说法,她早就听定国公说过了,也不以为意,只是:“正国公府怎么知道我六姐衷意邵公子?”
长宁侯夫人促狭一笑:“这个,倒是绾姐儿嘴快了。她听你和定国公聊起此事,管事妈妈来接她的时候更不愿意走,又藏不住话,嚷嚷着‘六姨要嫁邵公子,那平南王没人要,又得塞给我’,结果……”
云悠先是想,六姐也不算冤枉我,终究是我这走漏的风声,可恨的绾姐儿!
抬头看着长宁侯夫人促狭的笑容,觉出不对来。绾姐儿在水榭住着,定国公避嫌,白日里便不太回来,能和他聊这件事的时机……只有床上!
不,不会吧!
“她……她还听到什么了!”
长宁侯夫人故作纠结:“唉,一言难尽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