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梓清离去后不久,莲姬也起身回了藏珠阁。而到了门口方发现胡风正候在那里。一见莲姬缓步而来,胡风躬身道:“夫人,微臣前来请脉。”
“唔,胡御医,这就不用了吧。我已经没那么嗜睡了,也不常觉着困乏了,想来是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便不用浪费宫中药材了。”莲姬笑道,褐色的瞳仁提溜提溜地在眸子里打着圈,让人只觉狡黠。
然胡风却是瞧也未瞧,仍旧弯着身站在莲姬身前。朗声道:“夫人,你这身子经师父调理了这么多年方有现在模样,此番定不得轻视。胡风既已允诺与师父,怎的会放手不管?况且陛下也给微臣下旨,不必吝惜宫中药材,一切以调理夫人身子为上。便是陛下这番心意,夫人您也不该推脱了微臣。”
莲姬揉揉太阳穴,见胡风大有就此说下去直到自己答应为止的气势,便苦着脸应了下来。三人走进院子,莲姬寻了石凳坐下,却立刻就遭来胡风的劝阻。
“夫人,石凳寒凉,于您身子无益,当让甜……呃,这位姑娘拿了软垫来方可。”胡风愣了愣,这才注意到莲姬身边的侍女已换了人。
果儿看着胡风眨眨眼睛,确定了他口中的姑娘是自己后方噔噔跑到莲姬的卧室取了软垫出来,给莲姬垫着。莲姬颇觉苦闷,回想从前齐老在身边照看时也从未这般事无巨细地提点,此番换了弟子,竟真真将自己当做幼童了。
“胡御医,你可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齐老知道了定会欣慰的。”莲姬撑着下颌,叹道。
“夫人言重了。比之师父,微臣这点粗鄙医术又怎能示之于人?请夫人伸手,微臣这便探脉。”胡风弯腰抱拳,面色恭谨地将这礼十足十地行了下来。
莲姬无奈伸手。胡风微微欠身,两指轻轻搭上莲姬的腕。片刻后,平静的目光渐渐泛起波澜,胡风略一沉吟,道:“夫人,太医院送来的温补药品,还望您能接受才好。这药虽不能同师父的相比,但好歹也能养着夫人的身子。依这脉象来看,那些药夫人可是全都让这姑娘给倒了?”
见被识破,莲姬毫无尴尬,仍旧浅浅笑着。反是果儿,一副做坏事被当场捉住的窘迫,脸色微红地低下了头。
“若夫人是觉着苦,微臣可让人备下蜜饯。晚间的药待微臣回去调整后再着人送来。为了您的身子着想,夫人还是听微臣一句吧。”
莲姬笑意扩散,双眸眯起,甚是听话地答道:“好,好,我一定不辜负了胡御医的好意。”
胡风颔首,行了告退礼后便折身离了藏珠阁。直到这时,果儿方抬了头,对莲姬问道:“小姐当真会乖乖吃药了?”
“此前还说你机灵,怎的这会儿便傻了?明知道你家小姐受不得药的苦,还来让我吃?继续倒了。”
果儿刚准备点头便想起胡风说的蜜饯,目光急急追上莲姬走向殿内的身影,追问道:“可是小姐,不是说有蜜饯?”
果儿问罢,莲姬的身影已折进了殿中,而这回答自是也随之消匿在半空中。用罢晚膳,果儿听命地守在藏珠阁门口,只待太医院将药送来便随意找个地倒了去。可等远远见了来人,果儿却顿时撒腿朝里跑去,大声呼唤:“小姐,小姐,不好了!”
“是……是,是君上亲自来了!”果儿撑着双膝,气喘吁吁地站在莲姬榻前咋呼道。
莲姬眼帘一掀,惊道:“带着药?”
果儿由于过度惊讶,此时只能以点头代以回答。莲姬亦是诧异,自榻上坐起,拿过旁边放着的外衣快速套上。待整理妥当便带着果儿移步到了院中,而两人坐下不久即听到不断接近的脚步声。
循了声音看去,当真是煊寂带着李公公缓步走了过来。莲姬当即起身朝煊寂行礼,然刚至一半便遭煊寂叫停:“罢了,日后这虚礼无旁人时便不用行了。”
“那莲姬可就多谢君上了。”
煊寂颔首,在莲姬身边坐下。身后李公公则自食盒中取了一碗仍旧泛着热气的药和一碟蜜饯放在石桌上,尔后便退回到煊寂身后。煊寂单手轻敲桌面,道:“朕听闻宴莲夫人对于用药不甚用心,可有此事?”
“君上当真会说笑,莲姬怎会糟蹋自己身子?实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莲姬便不想再浪费宫中珍贵药材。若是旁的什么主子急需,莲姬可就坏了事。君上还是让太医院将这药留给更需要的人好了。”
莲姬掩唇笑道,却不防煊寂一个探手将她拖到了膝上。伸手一试其掌心温度,顿时寒声道:“身子这么凉,竟还在这里闹小性子!”说罢,煊寂已端起置于桌上的药碗,送至莲姬身前,顿了顿,忽又笑道:
“宴莲夫人若在朕的宫中出了事,西灼于东凌只怕不好交代呢。夫人可是要朕亲自喂?”
莲姬瞧着碗中棕褐色的药汁,双眉不自觉地皱起,下意识地便想撒娇给推了,双手扯着煊寂另一手的袖口,来回晃着,低声道:“君上,君上,不要了嘛!莲姬真的已经好了,身子凉是因外衣薄了些,日后注意点就不碍事了。这药,这药,看着就苦涩难当,君上便好心撤了嘛!”
煊寂也不恼,空出的另一只手转而扶上莲姬的腰,稳住她的身子。端着药凑近莲姬的唇边,轻声劝道:“乖,听话,把这药喝了。”
乍一听煊寂如此轻缓低柔的声音,莲姬有些愣神。待见药碗已近至唇边,又瞧了瞧煊寂不容拒绝的眼神,莲姬再无它法,只得一咬牙一闭眼就着药碗一口气饮尽,顿时苦涩蔓延,腹中一片翻滚。
“先用茶水漱口。”早在莲姬喝药的同时,李公公已上前倒好了一杯茶。煊寂放了药碗,立马又端茶递来。
将茶水吐出时,莲姬当真是恨不得是连那药也给一并吐了。此时口中的苦涩虽轻浅了几分,可腹中却仍是难受得紧,以致煊寂捡了蜜饯送进她口中时,她已经无力再去细细品尝,只胡乱嚼了几口便吞入腹中。闭眼靠在煊寂怀里,莲姬叹道:“君上,日后若是莲姬得罪了您,没有比这更好的惩罚了。”
“瞧夫人喝药,当真是如临大敌,这模样可有趣得紧。”煊寂虽是打趣,可也没忘了继续往莲姬口中送着蜜饯,直到备下的一碟全部喂完方从李公公手中接来了帕子,将手擦拭干净。
“朕尚有政务需处理,不便久留。不过夫人放心,这日后的每一次用药,朕定会亲自来照看着。”
在莲姬睁大了眸子惊看着煊寂时,他已抱着她起身,将她放到旁边备了软垫的石凳后方带着李公公离开。不过走至门口忽又回头道:“睡前多在院中走动走动,莫要腹中积食了。”
直到两人脚步声渐渐远去,果儿方露出一副崇拜的神情,双手交握抵着下巴叹道:“君上,他,他……好厉害啊!小姐,我跟着你这么久,还没见到谁能让你这么乖乖喝药的呢!等回去了我一定要告诉齐老,以后小姐的药都让君上来喂好了!”
莲姬唇角轻扬,眼帘一掀,笑道:“果儿可是想回去了?”
“……呃,小姐,果儿错了。”果儿低了头,双手垂在身侧,从善如流地认错。
“通知下面的人,将之前找到的褚仲殊的银枪给我送来,最好再给我找点褚伯骁的东西来,定要确保取得夏竹的信任。”
“是,小姐。果儿这就去办。”
果儿嬉笑应下,随即一眨眼便几步跃上墙头,借着夜色匆匆远去。莲姬舒展着双臂站起,当真听煊寂的话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遍。尔后仰面算了算时间,方觉在这西灼也呆了两月有余。后面的事,也差不多是时候开始了……
莲姬躺在榻上盯着上方的床帏,笑道:“君上,这局棋的第一步便由我先走了。”
莲姬拉着水梓清一路穿行回廊,直接朝着御花园的一角走去。待最终抵达时,果真见了夏竹站在树下的身影。莲姬拉着水梓清走到夏竹身前,在夏竹震惊的目光中道:
“夏竹,你瞧,我就说吧,她肯定是会回来的。这不,你又看见梓清了。”
水梓清只当夏竹的震惊源于自己的再次出现,遂朝她笑了笑便回头对莲姬感激道:“梓清多谢夫人。”
“我既然说了,自然会做到。而且,梓清也是我难得的朋友啊。这儿隐蔽,梅妃娘娘也不会找到这儿来。你们好好聊聊,我就去那边的凉亭坐着了,说完便可以去寻我。”
水梓清点头,拉着仍处在震惊状态中的夏竹同莲姬告了礼。
“小姐,你看夏竹可会相信?”
莲姬坐在亭中,目光专注地看着池中盛开的莲花:“此时不信,亦是人之常情。她不是还有个弟弟在外面?让东亦把褚家遗物交给他,后面夏竹自然会分辨真假。对了,回去把院子里的秋千弄松点,最好坐一会儿那绳子便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