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姬弋与这么一唤,庭中的两个妇人却先是战战兢兢起来:“不敢当八子之称!”
姬弋与忙吩咐荪奴亲自下去迎了她们上来,只见这两人一着深青深衣,一着浅一色的深衣,一老一壮,正是当初河东邻家阿母与阿婶。
这户邻家姓祁,氏刘,邻舍一般呼为祁母祁媳。刘氏的孙女与姬弋与差不多年纪,只是大了两岁,早在一年前就许了人家,孙儿也已娶妇,对邻家留下的孤女孟姬很是怜爱与照顾,吕氏听说了孟姬知道自己有妊后第一个就向甘泉宫求教,而赵姬也觉得孟姬十分伶俐,帮着说了几句话,吕氏便觉得孟姬大可以拉拢过来,就算不拉拢的像赵姬一样,至少也能做个助力。
吕氏商贾出身,礼贤下士这一套,或许做的不及那些真正王孙公子来的大气与自然,但是要说投其所好,那是绝对的本行,当初连楚芈姒娣都拿下过的人,要获得姬弋与的欢心实在不费吹灰之力——饶是姬弋与早就打定了只是利用他的主意,这会也不禁被感动了。
“相邦政事繁忙,还要为妾身这般操心,妾身实在惶恐。”
吕氏安然一笑:“先君驾崩,朕为大王仲父,自是该费这个心的。本想送两个精细的姆师来,但听说八子自幼得邻家照料,情深义重,当初入宫时宁愿晚了三个月伺候大王,也要留下邻家阿母亲手制的衣裳做为纪念,朕想不如干脆请邻家母媳前来照料,至于刘氏的男子,朕也有安排,八子无需担心就是。”
听说姬弋与为了留下自己做的衣裙,甚至宁愿晚一点入侍,躬身在堂的祁母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分明的喜色与暖意。
其实吕氏愿意这么用心也是听说了这件事情的缘故,经此一事,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觉得孟姬虽是孤女,却很有几分气魄,尤其重义重情。这样的人,就算是敌人,也是可爱的。
姬弋与再三郑重道谢,吕氏重礼送到,终究是摄政之臣,事务繁忙,寻了个借口要去冀阙与赵政商议事情便告辞了。这回姬弋与受人恩惠,说什么也要亲自送到殿门去,荪奴等人心惊胆战,如临大敌的扶着搀着,倒让吕氏暗暗得意了一把。
送走吕氏,再回到殿上,姬弋与忙吩咐荪奴加两张席请刘氏母媳坐了,还没说话倒是先落下泪来。
刘氏母媳其实还好,只是被孟姬带着感慨,孟姬对着这两个人却是前世今生,又是惭愧又是难过又是委屈,她的父母去世后,邻家阿母便犹如阿媪一般看待着她,邻家的阿兄姒姒亦不拿她当外人,祁家固然贫寒,但对孟姬绝对是上了心。
最后还是祁母年纪大了沉稳些,又见周围烂昭宫人都一脸担心,先收了泪劝说姬弋与道:“八子快快止了哭泣,孕中不可哀伤,否则于腹中子嗣不利!”
姬弋与这时候也已经发泄了许多,加上惦记着扶苏,借着祁母的劝解任凭荪奴上前替她擦拭过面颊,哽咽道:“让阿母和阿婶受累了!”
“这也没什么,你走之后,我与你阿婶都惦记的紧,如今相邦让全家都搬到了咸阳,日子比从前好许多,而且河东的老屋也留着没动,相邦与我们说,你初妊正是紧张无措的时候,身边没个熟悉的人看顾不妥,只可怜你的……”祁母说到这儿,便听媳妇咳嗽了一声,猛然醒悟过来,生生跳了过去,只道,“难为你惦记着咱们家,怎能不尽这个心呢?”
姬弋与暗暗感叹吕氏的人情不好接,祁家满门都被接到了咸阳,河东故居还留着……这时候的人讲究故土难离,祁母提起吕氏也没什么不满,想来这位相邦是用了怀柔的手段把人哄来的,相对于吕氏的身份而言有这份心就很不错了,终究是商贾出身……不过,这番话也让孟姬知道,祁家固然是旧交,但这会合家却都捏在了吕氏手里。
她觉得头疼了,这都叫什么事情?照着前世里,祁家好好的在河东,也没什么,这一世,自己本想是替扶苏做点什么,结果扯上吕氏玩这么一手,祁家对自己可谓是恩重如山,他们家的生死,姬弋与是万万做不到不去管的,哪怕是关系到扶苏也一样。
可是不说过几年的嫪毐之变,单是相邦以后有点什么打算,通过祁家交代到自己面前,怕也不容易推脱了。
姬弋与心底叹了口气,还是太低估了王太后与吕氏,以为可以利用他们,却不知道反过来被他们拖下了水。但现在不是忧思的时候,刚刚把荪奴收了个半生不熟,那商妇倒好打发,这会祁母祁媳来了,恩人兼故旧,说是照料自己,却不能够当成奴仆看待,荪奴本就是个掐尖要强的性格,还要想办法安抚一二才行。
心里搁着事情,但姬弋与还是撑着与祁母祁媳谈了许多别后情形,对后者来说其实也就是一年不到的光景,姬弋与竟已经成了大王的八子,而且还是大王所有嫱媛中第一个有妊的,居然劳动相邦亲自去接自己全家入都陪伴,这么大的恩宠,两个看着她长大的妇人都是发自心底的为她高兴。
这么谈着谈着,外面就禀告说是赵政来了。
姬弋与并不意外,吕氏亲自到了烂昭殿,还送了两个人过来,烂昭离冀阙那么近,赵政会不知道才怪,他到现在才来才让姬弋与诧异。
“大王来了?”相比姬弋与的平静,祁母祁媳倒是有点儿慌张,祁母虽然知晓大义,但终究是庶民,之前见到相邦就已经非常惶恐了,现在来的可是秦国的大王。
姬弋与看到这个样子,暗恼自己刚才糊涂了,竟只顾着说闲话,却没安抚她们见驾,只得亡羊补牢的道:“阿母阿婶不必惊慌,委屈你们先去庭中行礼罢。”
赵政因为姬弋与有妊,特意免了她礼仪,但祁家母媳可不能也跟着大剌剌的在堂上见个礼就算了。
所以赵政进殿时,就发现了庭中角落里多了两个迎驾的人,他一看那身影生疏就知道是谁,上堂在席上坐下,让高鸿吩咐众人平身,就问道:“是仲父送来的?”
“相邦怜恤妾身……”姬弋与把两人身份来历一说,赵政倒是有了兴趣:“就是教导过孟姬礼、孝的那位阿母吗?寡人倒想见一见,高鸿,传她们进前来。”
祁母祁媳就在庭中近前到堂边,赵政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一番,祁母年近六旬,看着倒还矍铄,花白的头发梳成整齐的锥髻,插的是朴素的骨笄,身上的深衣估计是吕氏提供的,崭新整齐。
祁媳落后一步站着,装束与君姑差不多,只是年轻一些,但也有了赵姬的年纪,两人容貌都谈不上多好,都是朴实而憨厚的类型,却胜在利落,而且态度不卑不亢,虽然有些惶恐与紧张,但大体看起来依旧从容,单这份气度,放到仲芈面前也会多看一眼。
“迥异常庶。”赵政打量完了,给了一个评价,吩咐各给予一份赏赐,倒没有多说什么。
见状高鸿暗自使个眼色,那边荪奴就示意母媳两人退下去。
“妾身见大王入殿时似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事情叫大王费心了?”姬弋与因为妊娠在身,这段时间赵政和她说的话也多了起来,倒有许多时候可以直言不讳,若是放在平时,赵政少不得要对祁家母媳问上两句,这会就说了两句话,结合他进殿时那一刹那隐藏起来的忧虑,姬弋与便问了起来。
“唉,方才仲父离开烂昭就去了冀阙,向寡人禀告了一件事。”赵政心中忧虑,随口说了出来。
“哦?是什么事呢?怎么相邦竟然处置不了,连带着大王也跟着烦心?”姬弋与没想到吕氏刚才的借口居然是真的,心头一跳,忙道,要是没猜错的话,这件事情,对她和扶苏可是很重要的。
赵政既然已经提了话荏,自然就要忍不住告诉她:“今岁大饥,各地多出饿殍,东方仍在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