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还要再提点下去,却听小寝外复有茂奴来报:“高夫人、长使,大王来了!”
听到赵政前来,高夫人面上微露喜色,但随即又掩饰了下去,只是轻轻推开陶碗忙起身道:“孟姬你腿伤未愈,只管在这里坐着,我去替你迎接大王就是。”这话说的体贴,姬弋与却知道高夫人今天特意跑过来拉拉杂杂的说了这么久,除了挑唆自己去对曹、白两人落井下石,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
她也不点破,只是在高夫人身后轻轻叫了一句:“妾身怎敢……”话才说了一半,高夫人就迈出小寝,趿上丝履去的远了,姬弋与住了口,吩咐苋奴道,“扶我过去!”
“长使,侍医吩咐过,现在不可妄动,而且已经有高夫人代长使去迎接大王了!”因着姬弋与受伤时,茂奴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过后虽然姬弋与把责任揽了过去,但蒲野还是狠狠的训诫了一番茂奴,将她从贴身宫女贬为粗使,而那日的苋奴却因为目光犀利,发现了混和在碎陶片中的蛊道邪物,被提为贴身宫女。
这个苋奴很有点像前世的姬弋与自己,虽然也知道害怕与敬畏,但性子却还带着点儿少女的天真与烂漫,听着侍医的叮嘱,便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即使此刻听到赵政来了,却还惦记着要姬弋与端坐等待。
“你知道什么?就是因为高夫人迎出去了,长使才要劳动!”一旁荪奴瞪了眼她,压低了嗓子对姬弋与道,“不过长使也不必担心,大王是为了担心长使的伤才来的,就算高夫人哄大王去她的蓄英殿,大王也会先进小寝探望长使的。”
“啊?”苋奴听了荪奴的话,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奴还以为高夫人真的是好意代长使劳动呢!”
姬弋与有些意外的看了眼荪奴,倒没想到这荪奴竟也不是个糊涂的,只不过她前两天可没这么伶俐,估计是因为看到茂奴被贬回粗使,发现即使被宦者令点为长使贴身宫女也不是那么牢靠,觉得不表现一下没准什么时候那个失手摔了百花陶灯却也因此揭露了曹、白二人阴谋的荭奴,改天就把她给取代下去了,所以才格外的殷勤。就在这时,小寝前人影一闪,赵政已经阔步而入,见她正和苋奴、荪奴拉拉扯扯,便不悦道:“这是在干什么?”
“禀大王,长使听说大王前来,连高夫人也出去亲迎,十分惶恐,也欲前去迎接,只是侍医曾叮嘱过,长使腿伤得厉害,未满时日,不可着力,故奴等只得拉住长使,还请大王恕罪!”被赵政这么一问,荪奴、苋奴双双欠身,荪奴抢先口齿伶俐的回道。
高夫人这会正跟在了赵政身后,闻言目光闪了闪,掩口笑道:“长使不愧是被太后们都称赞的知礼之人,这几个宫女从前都是粗使,调到烂昭来这才几天,竟被调教得这般伶俐!”
“夫人实在是谬赞了,妾身哪里懂这些?她们都是宦者令教导的,要说伶俐也是宦者令教得好。”姬弋与被两个宫女扶着到底只是从席上站了起来,不过颤巍巍的只用左腿受力,赵政皱着眉道:“寡人不是说过让你好好养伤么?”
说着赵政令两个宫女平身:“你们做的很好,高鸿,这两个宫女一人赐一匹彩绢!”
“喏!”高鸿低眉顺眼的应了,苋奴和荪奴都是喜不自胜,赶紧谢了恩,硬把姬弋与扶回席上坐定。
高夫人却是呼吸了两三次才把笑容稳了下来,她得了夏太后的指点,知道赵政宠爱这个长使,除了因为姬弋与美貌外,正是为了她来历简单,与那四位无关的缘故,所以才想着抓住荪奴的伶俐让赵政起疑心,看姜夫人、熊夫人,还有曹少使与白少使就知道,赵政绝不是那爱美人甚于爱江山的君王,在他心里什么都比不上江山来的重要,若他对姬弋与起了疑心,姬弋与再美貌又怎么样?
谁想到自己的挑唆赵政压根就没听进去,反倒是让姬弋与的宫女得了一回赏赐和脸面,这叫她怎么不郁闷?
“大王这会怎么过来了?”赵政来了,自然由他上坐,高夫人在侧陪伴,姬弋与坐在末席,有些奇怪的问道。腿伤了这几天,赵政虽然没有召她侍寝,但时不时会过来探视一二,这也是她住的烂昭殿距离冀阙不远的好处,但现在正是未时,按着赵政的习惯,这个时候应该会小憩片刻,说到这个小憩,就又要提到赵政流落邯郸,颠沛之中吃了不少苦头,自然而然伤了身体的底子,虽然归秦后,赵姬和庄襄都十分看重这个嫡长子,遣侍医百般调养,这个午后小憩,也正是为了恢复元气。
姬弋与上一世里对他早年这个习惯自是了解的,就是这一世,曾在冀阙侍奉了数日也该记住了。
听出她语气里对赵政习惯的熟悉,高夫人的笑容顿时就有点僵硬,不过这会赵政和姬弋与都没注意她,赵政道:“方才仲父求见,等他走了,寡人一时无困意,便着高鸿随意走了走,恰好到烂昭附近,就来看看。”
姬弋与自不会去问吕氏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时候来打扰赵政,倒是高夫人,一则她是夏太后选的人,与吕氏本就不甚和睦,二则也是不忿落坐后姬弋与一个长使居然敢抢在她面前说话,三则却是为了显示自己对赵政的关心,于是开口道:“文信侯求见,必是国事,妾身本不该多言,只是大王午后小憩,这是当初先君尚在之时,侍医进言,以便大王休养,再说如今朝政都由君侯打点,有什么事情要急着在这个时候来禀告,让大王不得休憩呢?”
说着高夫人睨了眼赵政,娇声道:“大王,可不是妾身多嘴,这是真的为大王担心呢!”
高夫人这番话说罢,小寝内却先寂静了半晌,赵政没有答话,姬弋与不作声,宫人自然也纷纷沉默,气氛陡然僵硬起来。
这让高夫人不由脸色微微发白,她一心想着压倒姬弋与,还没明白过来自己错在了哪里,却听赵政缓缓道:“叔高,你大约累了,先回蓄英殿休憩吧。”
“……喏!”尽管满心的不情愿,但高夫人也知道自己这是得罪了赵政,这么叫自己回蓄英殿,还是看在夏太后的份上,若是换了个人,说不定赵政早就抄起案上陶碗砸过来了,她满腹委屈不解的起身告退,眼角看到姬弋与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在那里,见自己告退也不帮着说一声,反而欠了欠身表示恭送,这心里的恨意就止不住的冒了上来,恨恨的离开了烂昭殿。
等高夫人离开小寝,赵政的脸色依旧阴沉着,苋奴、荪奴侍奉在姬弋与身旁不便离开,都是暗暗叫苦,对高夫人又是怨又是恨,大王刚才还有心情赏赐她们一人一匹彩绢,这会却被高夫人弄得心情大坏,不妙的是这里是烂昭殿,高夫人被大王斥退了,却要她们来承担大王的怒火!
正在忐忑间,方才还一副木讷模样的姬弋与忽然道:“柘浆呢?还没准备好吗?”
她这么一开口,小寝内的气氛无形之中也缓和了一下,荪奴忙趁机道:“回长使,想必已经好了,奴去看看!”
赵政听了,有些诧异道:“你这里还有柘?”
虽然南郡已入大秦版图,不过,此刻的物产终究无法与日后相比,又是千里迢迢的运送,把路上折算算进去,这贡品也不见得有多少,姬弋与虽是新宠,但分到的那就那么一点。而赵政这几次来,姬弋与都让人准备了柘浆,赵政算算她这里的份额,就算全部留给自己,估计也差不多了,故而有些惊讶。
“大王不知,前几回的柘浆,其实是高令从冀阙那边带来的。”姬弋与仿佛没看到高鸿因此尴尬的低下头去,笑着道,“因妾身这里的宋妪不甚会弄的缘故,这几回,多亏了高令那边派人来教导,宋妪也真的学会了,这才用了妾身的份额。”
“腿伤可好了些?”赵政被她这么带笑带说了两句,脸色到底缓和下来,瞥了眼她垂在席下的右腿,微微皱眉道。
姬弋与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抿嘴笑道:“大王,侍医说要一个来月才能好呢,这会才几天?”
“这回的事情你受委屈了。”赵政虽然已经把曹、白两人夺了位份,打入永巷为舂奴,但因为这两个人身后的那两位他还动不得,所以反而更加生气,只不过在邯郸那几年的颠沛流离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也让他明白这个时候只能忍耐不能发作,所以面上不显,但私下里还是觉得应该安慰几句姬弋与,“寡人已经将那两个贱.人打入永巷,日夜舂粟,以惩其心肠恶毒、手段毒辣!”
这个结果,前世姬弋与就已经知道,这一世,刚才高夫人也已经通知,所以姬弋与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只是欠身谢了恩。
她这个反应落在了赵政眼里却成了另一种解释,他挥退高鸿、苋奴,皱起眉:“你觉得不满意?”
“啊?”姬弋与没想到自己的平静却被赵政误以为不满,听赵政的语气可不是很好,顿时回了神,连忙解释道,“妾身岂敢有什么不满?只是在想,在绥狐殿时,两位少使虽然与妾身并不亲近,但也无怨无仇,却不知道两位少使为何会如此怨恨妾身?”
“这有什么难想的?”赵政听她这么解释,脸色才稍霁,淡笑着道,“妒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