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钱赔偿了之后,老父就又回到了那片小区。他记得自己的初衷,这次他自然没有上楼,只是安稳的守在小区的门口,背对着保安室,靠在花坛上休息。
与以往上个楼梯都要喘两下的情况大不相同,刚才在路上上停留了那么久,花了那么多精力,父亲却也不觉得累,甚至连困意都没有。难道真是儿子给了自己那么大的力量!呵,不管了,就先呆在这,只要没人赶他,那就等到儿子下班,偷偷的看他一下就好,之后就立刻回到乡下去,永远也不再回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来来往往的人中,没有一个人看到这位缩成一团的父亲,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人因为他而停下脚步。而父亲一个人静静的呆在角落,表情安详的闭着眼,等着时间把他的儿子给带回来。
老天有时候很会配合气氛,像这样不多会儿天空就洒了几滴水珠下来,紧接着,大雨便一发不可收拾。
大雨促使了所有人迸发出逃亡般的速度,下踩的地面,连串起一串串的水花。对此,老父也是毫不在意,甚至连身躯都没有挪用一下,整个世界,只有他,感受不到这场大雨的存在。
大雨不知又继续了多久,慢慢的,进入父亲耳边的却不再是淅沥的雨声,而是熟悉的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一男一女,争吵!父亲猛的睁开眼睛,他听出来了,这熟悉的声音分明是他儿子和儿媳的。怎么他们又吵起来了?
一时忘了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家,父亲挣扎着起来一心只想阻止这场争吵。可待他清醒之后,却被周身的环境给吓了一跳。
他明明是蹲在花坛边上的,怎么现在,这不是他在儿子家时住的那间房间吗!
床边还放着他早上才叠好的被子,地上残留着些许雨水的印子。可是老父身上却是清清爽爽哪有一点湿润的迹象,而且行李还不在身边。难道说,是儿子带着他重新回家的,怎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不是重点,既然是儿子带他回来的那毫无疑问又是他挑起了这场争吵,不管儿媳现在有多生气,他要先阻止才可以。
想着父亲就走到门口,刚好听到儿媳愤怒的声音。
“我都想好了,如果他还不走,我就下点药,毒死他再说。如果你敢把他找回来,那就等着一起坐牢吧,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这个女人,真是。”
“怎么,你想去找他吗,还是你要看到我坐牢。”
“可你至少先跟我提前说一声呀!他就这样回去,其他人怎么看我,你给我留点面子呀!”
......
雷雨已经过了,可是儿媳的这些话不亚于在父亲的心上劈上了一道闪电。他失神的站在原地,全身冰冷,这一刻他恨不得找个悬崖跳下去,活着对他有什么意义。他省吃俭用养大的儿子,耗费生命留下的希望,原来都还抵不过那所谓的薄薄的面子。
原来是这样,儿子之所以把自己带回来,也是为了在这个小区保住面子吧。听他的话,看来儿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带回来了。那接下来儿子会怎么办,再次劝着自己离开!更或者,直接和自己断绝父子关系。为了保住他的媳妇,就算是对父亲,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父亲呆滞的脸上生起了怒色,握着把手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松开。
看来儿子短时间内是不会来看他了,他现在一定在想着怎么才能不让儿媳发现再把自己偷偷送出去。其实何必,他虽然是乡下人,但是也会看脸色,他怎么忍心看到儿子为难。之所以蹲在小区门口,也只是为了再看看儿子而已。现在,不得不走了。
父亲走到窗边,往下看去。
这里是二楼不算很高,从这里下去,应该不会有什么损伤。再说,从前在农村什么苦没吃过,他也没有那么娇贵,就算摔一下,也没什么要紧。
“就这么做吧!”
话毕,父亲就拉开窗户。踩着桌子跨上窗沿,就着排水管猛的跳下地面,落下。
父亲窃喜,本以为年纪大了身好再好也会免不了擦伤什么的,没想到竟然一点事也没有。
出来就好,父亲最后看向了窗户,摇摇头,正式离开。想必行李还在花坛那边,他得拿回来才行。
再说儿子这边,虽然很不齿妻子这种不尊敬老人的行为,但是人都走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而且,他不得不承认,老父这么一走,所有的问题从根本上都解决了,以后,夫妻两再也不用为了这个话题而吵个没完没了的。不过同时他又很为自己的命运担心,妻子的行为让他更加看清了妻子的无情和自己的地位,在这个家里,他甚至连名义上的一家之主都不是。万一有一天,她厌倦了自己,抛弃了自己,那他就真的完了。
一想到自己有天可能会无家可归,儿子对妻子的惧怕又上了一层。
“楞在那干什么,不用去把老头的房间弄弄干净吗,难道你指望我动手。住了这么久,都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病毒什么的。”妻子看着魂不守舍的丈夫,忍无可忍的命令道。
“知道了,我去。”
“等等。”妻子还是那副嫌弃的表情,“那些睡过的被子床单什么的,能扔的就扔掉,以后我妈妈来看我我可不能拿那种床单给她用。”
忍不下去也要忍:“知道了。”
妻子终于满意的躺回她那糜烂的沙发。
儿子忍着内心所有的不平再次来到父亲的房间,看着那一直都干净的不用再做任何整理的床铺,心里终于涌上一股不忍。
他走到床边,抓着被子,对着空气开始忏悔。
“爸,对不起,怪你儿子没用。你不知道,就算你走了,我的日子也不好过。看样子,我这辈子是不能再让你享什么福了。回了乡下也好,至少在那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想干什么干什么,没人再给你脸色看。”
坐在这张父亲曾睡了大半年的床上,儿子想起了很多关于父亲的事。父亲对他的好,父亲的隐忍,父亲不止一次的塞钱给他......最后,父亲悄无声息的离开。
“爸!”回想一切的儿子痛苦的敲击着床铺,开始咒骂自己,不料他这个动作却碰到了床上的一个突起。
儿子一时停止了自责,掀开床单,好奇的看起这意外之物。
那是一个鼓囊囊的被牛皮纸包裹起来的信封,最外层还套着好几个塑料袋,拿起来有些分量,看样子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这是,难道是爸爸留下的,还是他忘了带走。怎么藏在被子底下?”
好奇心被完全勾起,儿子以最快的速度除去那层层包裹。撕去最后一层薄纸,儿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不熟悉它,崭新的,褶皱的,沾有褪不去的汗渍的,一张张的,人民币。
惊讶于纸钞的张数,儿子不解,父亲身体又不好,私有财产早就花的差不多了,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想不透,儿子又翻向床铺。这次他翻的非常仔细,被单里面也要摸一遍,最终确定没有第二个信封为止。
床上是没有了,可床下呢?儿子不死心,干脆把整张床移开,探到床底,又是一番寻找。
最后,翻遍了整个房间仍然一无所获。儿子瘫倒在地,他面前不见第二个信封,找到的,只是积放在抽屉里的一堆药盒。
儿子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现在的感受,相比前一刻的心情,他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再出现一个装满钱的信封。当看到那些药盒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明白了,回忆起父亲曾问过他:反正是快要老死的人了,为了多活几天吃这么贵的药也不划算,如果把药回收给医院,是不是也能换到不少钱。人老了吃什么药都没用,不如换些钱给儿子,男人,没有点钱傍身怎么行。
买药的钱一大部分都是父亲的私房钱,他们,只是在医生提醒一定要吃药的时候才出了一点。
难怪父亲的身体一直不见好转,难怪医生每次都那么无奈。原来,父亲一直都是在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自尊。
可是他呢,作为儿子,他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