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闻言顿了顿,瞧了瞧一脸苍白之色的辰媛,又极缓慢地转了眼去看对坐低眉垂眼的连翘,下定决心一般重重咬了咬下唇,声音低而清,“是傅贵妃事先吩咐臣妾,选在她侍寝的时间跳水的。”
她说话间已经跪在了李晏左侧,执了素白丝帕的手抵在胸下,“臣妾该死!请皇上恕罪!”
满殿来宾皆倒抽了口气,事情到来了个大逆转,受害得倒成了主谋?面面相觑后,只觉得淑妃的话不可相信。若是其他妃嫔侍寝,说傅贵妃叫淑妃跳水引走皇上,这还有些说的通,可是当夜分明就是傅贵妃初次侍寝,这样做,既触自己霉头,没没有半分好处,是个妃嫔都不会如此。
辰媛也仿佛是极不可思议,她微微张了嘴,“傅贵妃?”瞥了瞥眉笑道:“妹妹可是记得错了,贵妃妹妹怎可能...”
她话没说完,长公主又是极重的拍了披着密绣山河的五彩锦布的八仙桌,“嚯”的一下站起来,伸出戴了纯金镶绿宝石的右手食指,直直对着低了头跪着的淑妃,“话说清楚了!”
连翘半抬了眼去看对面跪着的淑妃。是自己大意,求胜心切。淑妃都宁愿自己跳水来从她寝宫拉走李晏了,又怎么会轻易反过来帮她?
“臣妾不敢含糊!”淑妃又缓缓抬了头,瞥着修得长宽适宜的眉眼,“确是贵妃姐姐吩咐的臣妾...”她瞧了瞧上座的李晏,“或许贵妃姐姐有什么隐情...不便侍寝才...”
辰媛拿绞着帕子的手指抵在尖细的下巴上,“隐情?贵妃妹妹那日身子分明很是适宜,月事也并非那几日。还会有什么隐情,还有什么叫贵妃妹妹极不想与皇上亲近的...”
辰媛的最后一句已说的万分轻,李晏闻言眉角微动,墨黑狭长的眼不觉眯起,额上青筋隐隐跳动着。
连翘斜斜轻瞥一眼辰媛,心念转了几转。这样说她,再结合她和陈浣单独相见的事情,正好说明了她是为了陈浣才不肯与李晏亲近的。她暗暗咬了咬舌,终于也低头跪到李晏另一侧,“皇上明鉴!臣妾从未指使过淑妃跳水...皇上怎能相信淑妃的片面之词?”
李晏微微偏了偏头,英气的眉头轻拢,只去看连翘低下去的眉眼。他不说话,长公主已经气的手指微抖。好一个淑妃!晌午时分明与她说好了共同指证辰媛,现下却临阵倒戈!她气的微抖的手依旧是指着跪在对面桌旁的淑妃,“淑妃,本宫记得,你三个时辰前才与本宫说过,指使你跳水的,明明就是当晚约了你去莲池的那一位。她不想看到贵妃获宠才使的计!你现在倒胡说起来了?”
淑妃闻言却是微微颤动,她原本就低着头,现下眼泪便直直的低落下来,溅在广明殿里铺着的波斯长毛毯子上。“臣妾没有胡说...”她抬了朦胧的泪眼望一眼上座一身轻纱素白袍子的李晏,声音哽咽,“皇上恕罪!臣妾,臣妾...”又低了头只去拿手上的素白丝帕轻揩眼角。
辰媛好看的眉眼转了转,将手抵在胸前,似乎不能接受,万分委屈的望着站在桌前的长公主,“姑母怎样说是何意思?当日与淑妃妹妹约在莲池的是辰媛,可是辰媛...”她将头低下去,又缓缓抬了头去看一旁的李晏,“臣妾是绝不可能叫淑妃妹妹跳水以引的皇上出潮汐殿的,臣妾知道皇上...皇上要相信臣妾,臣妾只是生了与淑妃妹妹同病相怜的情谊来,才约了莲池相见的。又怎会叫她去跳了莲池?”
李晏闻言,不觉瞧了眼辰媛,眉宇间带了些许的愧意。
辰媛抿了抿唇,颇为伤心的转过身子去看跪地的淑妃,“淑妃妹妹可要还姐姐一个清白啊!”
跪在波斯进贡的长毯上的淑妃又低低哭道:“臣妾该死!臣妾...本是不想听贵妃姐姐话的。臣妾先前与长公主说的话也是贵妃姐姐叫臣妾这样说的...贵妃姐姐得知皇后姐姐约了臣妾后,就叫臣妾故意从莲池跳下去。用以...用以...”她仿佛是极犹豫,轻拭两下泪,方才道:“用以嫁祸皇后娘娘。”
原本竖耳细听的众人,闻言皆将头低的只能勉强瞧见身旁宾客的衣角。双手规规矩矩的叠在大腿上。再不敢动分毫。
辰媛闻言似乎眩晕了一下,声音一时间低哑起来,“贵妃妹妹,姐姐自知并未得罪与妹妹,妹妹你为何这样对姐姐?”
连翘只一动不动的跪着,左耳旁的累金镶玉步摇亦是安静的停在肩头上。好一个贼喊捉贼!
她心里头冷嗤了一声,她真是低估了辰媛,一方面借淑妃之手陷害她,一反面又装可怜良善驳众人同情。
辰媛见连翘毫无反应,不禁咬了咬唇,“或许妹妹真是有什么缘由?什么缘由叫妹妹连皇上都不愿亲近,不妨说出来。”
她声音娇娇柔柔的,众人心里却翻滚不休。
许是听见什么不愿听见的。久未开口的李晏终于缓缓动了动薄唇,声音低沉,带了丝丝凉意,“给朕一个理由。”却是对着端正跪着的连翘。
连翘依旧是腰背挺直的跪着,放置在大腿上的白嫩手指只去攥身上着的压绣百合的蓝底裙子。他终于肯与她说话了,却是这样的话...她抬了头去看依旧端正坐着的李晏,他依然是俊雅非凡的样子。只是原本那一双墨黑狭长的眼,已经盛了许多的失落,失望...还有更多她不懂的情绪...他英气的眉眼也是紧紧皱着。
失落,失望...那分明是不相信她的神情,不相信她...既然不信,又何苦叫她给个理由?
她复又低下眉眼,努力压制着几乎哽咽的喉咙,轻声道:“没有。”
她说的又稳重又清晰,又重复了一遍,“没有。”她顿了顿,“淑妃说的,臣妾一概不知。”
广明殿一时间又是极静,连长公主也是缓缓落了座。淑妃却低低哭起来,直将头叩在波斯毯子上,“皇上为臣妾做主!臣妾怎么会无缘无故陷害贵妃娘娘?臣妾这样说出来,自己也是要受到处罚的...臣妾何苦呢...”
她半响才抬了头,定定的去看面无表情的李晏,“臣妾知道皇上的心思。臣妾不敢奢求什么,更不敢陷害贵妃娘娘...臣妾原本打算不害皇后娘娘,也永远不说出实情...可是长公主方才那样...臣妾逼不得已才说了出来。”
她抽噎了几声,“臣妾自知福薄,无福获取皇上的宠爱。可臣妾也不忍看皇上整日愁眉不展...臣妾上次去单独请见皇上,也是因为不想贵妃娘娘她...”
她没有说下去,依旧是低低抽泣着。
李晏两只手臂搁置在密绣山河的锦布桌上,微微闭了闭眼,他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仿佛是极不愿开口,“你没有什么要说?”
连翘攥着裙子的手不觉握的更紧,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她要怎样说?与陈浣没有关系?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况且,就算她说了,他又能真信吗?辰媛看上去那样无辜,淑妃说的又是那样真诚,他自己也是亲眼见到她和陈浣两次单独约见的。
她极轻的摇了摇头,发髻上插着的累金镶玉步摇上垂下的串串珠络随之微微摆动着,“没有。”她声音更加轻。
李晏额上青筋隐隐突显着,声音却是万分平静清寒,“贵妃傅氏,目无宫规,胡作非为。即刻迁去清心宫,好生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