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拿竹制的圆形绣架夹了一方水染墨绿色的稠料子,细细的用绣针一点一点的绣着。近来燕都坊间兴起拿小件的刺绣品副做礼赠之物,宫里的女子向来是不能落后的,纷纷效仿。
她今日丝线换的是种颜色清浅的粉,在昨日绣好了的荷叶上绣花。前线战事告紧,宫里却依旧是歌舞升平。其实皇宫里向来是这样,打仗是男人的事,女人们该做的,不过是赏花散步,再就是学着点坊间的流行,譬如无事绣些绣品拿来送人。
她收尾总是收不好,昨日好容易绣好了的荷叶,因为她方才在旁边绣荷花而不小心挑了开来,于是又重新在深墨绿的荷叶沿边锁边,颇费了好一番力气。
连翘终于锁好了荷叶边,正低了头靠坐在偏殿里绣着荷花花瓣,小婵突然满脸含喜的跑了过来,“小姐!”她在连翘跟前站定,还微微喘着气,“刚刚有个小公公过来传话说,说皇上...皇上在华怀亭里等着小姐!”
连翘拿了双头绣花针的右手手指不由一抖,这一抖动,针尖便刺着了压着绸布的左手,正刺在手指上,她嘴边低低“咝”了一声。自打那夜过后,他都没有来潮汐殿瞧过她一眼。宫里明理暗里都在传——云尚来的傅贵妃,很是不招皇上待见,封妃多少日了都不见碰过...
她知道他定是误会她与陈浣了,才生了气。是了,他那样傲气的一个人,自己的妃嫔,岂能和别的男人有暧昧?
食指上沁出的血珠子微一晃神便抹到了绣好了的深墨绿的荷叶上,原本就暗的荷叶在染血的那处显的更加暗了。
她悄悄拿长而宽的袖口掩去了,将一应绣具放置在一旁的竹篓里。点了点头,“去将长公主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那套白纱鹅黄里衬的裙装拿出来给我换上吧。”
因为不能叫李晏等,换过衣裳,只松松在耳后綄了个髻,斜斜插了支坠白玉的银簪子。连小婵也没有带,便匆匆往华怀亭赶去。
自进了槐树林里,一个侍卫宫女都没有见,一路极是寂静。一排排的老槐树枝繁叶茂,自然也没有瞧见什么倒了的老槐树。可见李晏那次确是在试探她。
远远的边瞧见了槐树林里的华怀亭,四角翘起的凉亭样式,红砖红木。李晏正独自一人背对了她端坐在亭子下的石凳子上。太远了,看的不大清,只知他披了件天青色的长披风。
她拿已经结痂的左手扶了扶圆领外露出的白皙肌肤,心念微动,只加快了步伐走过去。
然而越近,心下却越是惴惴。
待到她已经行至了华怀亭底下了,渐渐看清那背对她的天青色身影,和他放上的青竹样式的簪子时,方缓缓的的摇着头,“是...你...?”坐在石凳上的男子听出是她的声音,忙急急的转了头去看。
连翘犹是眉头紧锁,原来真不是李晏。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发髻上斜斜插着的银簪子,因为她轻轻的摆头动作而摇摆不停。
是陈浣。怎么竟然是陈浣?明明是李晏遣了人去找得她,然而她特意花了心思装扮一番来了,怎么等她的却变成了陈浣?
心里涌起的淡淡喜悦立刻便被冲刷地一干二净。
“怎么是你?”她终于还是定了定神,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眉目间尽是不耐。
陈浣早已从石凳子上站起身来,亦是皱了眉去看连翘。闻的她声色似乎极为不悦,心下似被锐物极快地搅动了一番。
“怎么不是我?”他心神动了动,依旧是站的挺直,“不是五妹约了三哥这里一聚的吗?”
连翘闻言微怔,似乎是没有听清,“我约的你...来这里?”
明明是他假借李晏约了她出来,怎么就成了她约的他?她不想再见他不说,她也根本就不知他今日里来了皇宫,如何会单独约了他华怀亭见?她不质问他就算好了,他竟然还反诬她?
陈浣才微微觉得不对,只仔细的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处神情,“我明日便动身回去云尚了。方才与李晏拜别后,你的侍女说了想要见我一面,还有重要的话要说与我听,让我在这里等你...”
连翘白皙的脸仿佛隐隐罩了层深秋日出前的白霜。那白霜随着陈浣的话语越来越浓。他声音不觉跟着越来越小,最后一句已经是轻的几乎听不见了。“难道不是吗?”怎么就不是了呢?他还是抱着丝丝希望来的...他还以为...
连翘毫无温度的嗤了一声,不耐的理了理身上两层的纱裙。“怎么会...”话说了一半却又忽然顿住。心念不觉转了好几转。她抬眼缓慢的环顾了整个槐树林,一点点的从左侧望起,眼眫每每扫过一处,脸色都更加冷一些。
她暗暗咬了咬舌头,她早该觉得奇怪的,偌大的一个槐树林,又并非什么重要日子,怎么会连一个走动的宫女侍卫都没有!
方才来时她便知道了,她那时心里有些紧张,只以为是李晏有意屏退的缘由。现下里倒终于记起,即便是屏退左右,皇上在的地方,方圆不出两百米,都是会有侍卫暗守的。可是今日,明明安静的诡异!
她好半响才眼睛转回陈浣俊朗的脸上。他想必也是想到了,黑黑的眉头皱起来,“想来是有人故意给我们传了假话。”
连翘秀眉拢成一团,心下忐忑不安。不觉大大后退了几步,离陈浣够远了,方才道:“既然是误会一场,连翘就先走了。”
再不看他一眼,旋了脚便从来时的路上往回走。步子迈的比来时还要大。白纱里的鹅黄里裙裙角,都大幅度的飘动起来。发髻上的插的银簪子,上面的坠玉更是不住晃动。
她又咬了咬舌头,有人故意引了她与陈浣两人来华怀亭相见。目的决不可能只是为了戏弄她一番。上次李晏正是因为瞧见她和陈浣单独见面而发了脾气的。
那次是淑妃直接说与李晏了,他亲自见着的。都已经过去好几日了,他都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现下...
她心里只觉失落惶恐,不觉又抬眼环顾左右,牙齿咬的更加有力。只盼那样短的时间里,李晏并未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