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太妃赠亦乐公主一对双升金翅步摇,望公主早日康复。太妃身子不爽,所以命奴婢过来,还请公主不要嫌弃了武太妃的一番心意。”白纱遮面的紫衫小宫女用银盘盛了一对华丽的金步摇,站于连翘床前落下的透明红纱前,缓缓说道。
连翘在红纱里翻了个身,将手上翻到一半的宣纸订了册的书本搁置在枕头下了,方才拿左手轻轻挑了通透的帘子,“有劳你了。回去替本公主好生谢谢武太妃,就说太妃的心意连翘明白,必定铭记在心。日后连翘病愈了,定是要亲自去谢谢太妃的。”
白纱遮面的小宫女屈膝低首道:“奴婢记得了。”
“恩。”连翘放了手里薄薄的红纱帘,又将身子翻了回去,“小婵,收了武太妃赏的一对步摇。再取些银子来与这位姑娘,替本公主送客。”
闻的小婵在外间应了声,连翘背对纱幔又翻看起先前搁下的宣纸书。这几日,宫里四面八方的来客都快将潮汐殿的殿门槛踏坏了,比她先前住在这里来客的总合还要多的多。按理说,她生的是传染的病,宫里的人该是躲都躲不及的,偏偏一个个都不是送金就是送银。刚刚来的宫女代替的武太妃,她是听都没有听说的。想来是先帝不受宠的妃子,因为养育了子嗣,才封了太妃留在宫里的。
她其实一点也不惊讶,这几日,整个皇宫上至太妃下至浣衣房的宫女,皆知她生了罕见的传染病。这自然要归功曹万福,据说他将李晏为她摔茶盏发火的事情传的有声有色。真难为了他,看上去也不像是嘴碎的人。
而皇上在意的,自然谁都不能忽视了。各宫主子们都害怕连翘将病传染给自己,又都不得不做做表面文章,以示对连翘的关怀。每日里都接二连三的过来一些捧了银盘的宫女太监们替主慰问。
其实哪里用的着?她压根不记得谁送了她东西,更不知道那些个太妃公主们长得什么样。送来什么也是白费心思。
她翻着手里的书册子,觉得那个御医姜茂才分明是在胡言乱语。她根本就没有什么痛痒,自才开始痒过以后,不知是每日两碗药的效果还是每日躺着的原因,她身上的红疹子倒有渐渐消退的迹象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事,定就是寻常的过敏。他还说什么只能压制?喝药才不过几日,她都已经快要痊愈了,他对自己的医术实在太不自信!
有人过来掀开她床前的红纱幔帘,拢到床柱银钩上时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自是不必回头,她也知道是送客回来的小婵的。她将手上的书翻开新的一页,“小婵,可别叫我出去散步。现在我是病人,还是躺着修养比较好。”
小婵没有吱声,想必是知道拗不动她,放弃劝说了。感觉她在她蓝底绣百花的锦垫边轻轻坐了下来。
“小婵,咱们上午的故事还没讲完,那个叫杜十娘的姑娘,和那个书生一起渡江回家。书生路上用完了盘缠,恰巧另一支船上有个男子瞧中了十娘。想叫书生将十娘让给他,还承诺给书生许多银子。”
连翘将描写杜十娘沉百宝箱的那一段又细细读了一遍,深深叹了口气,“那书生便真将十娘让与旁人了。因为他没有银子了,为了那么点银子,他便抛弃了十娘。其实他不知道,十娘的百宝箱里尽是宝物!有润泽的羊脂玉,还有鸡蛋大的夜明珠,数都数不清....十娘本想将她先前做花魁时得的珍宝都给了书生做她的嫁妆的。她以为书生会娶她的...”
“十娘最后将她的百宝箱都扔进了江里。十娘真是傻!世间男子大抵皆是寡情薄幸的。你对他倾尽所有了,在他眼里,你却值不了几两银子...”
她又叹了口气,气愤的将书扔在床里头,将脸贴交叠放在床褥上的手背上,“若换成了我,我才不将那样多的宝物都扔掉!我要将箱子里的宝物都拿出来,给书生一颗夜明珠,反正一颗就比他卖掉我的钱多很多倍。然后将其他的都给那个买我的人。活活懊悔死,气死那个书生!”
连翘想了想又道:“夜明珠还要给他最小的!谁叫他那样坏!不对,夜明珠再小一颗也价值连城,才不给他,给他十倍原来的银子好了。哎,怎么样都便宜了那个负心汉...”
她说完了,她床边坐着的人终于忍不住“呵”的一声笑出来。连翘才觉得不对,一会不见,怎么小婵的声音变的这样低沉了?
她扭着身子艰难地转过头,立刻吓的要从床榻上跳起来,“皇上?”
怎么会是李晏,怎么是李晏?坐在她榻上的,难道不是送客回来的小婵吗,怎么是一身压绣蟠龙朝服的李晏?那她方才讲了那么多,岂不是都叫李晏听去了?
她眼角瞥见李晏身后不远处憋笑憋的老脸通红的魏忠,何止李晏听见了,魏忠也全听了去了...
碍于她只穿了中衣,魏忠一直是低头瞧着青石地面。可是李晏,却是满眼溢笑,眼角都吊上去了。直直的盯着她,仿佛她脸上开了朵花,眼睛里都蕴了层水银般的亮光。
她清了清嗓子,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见...见过皇上...”却是抓了锦被,话都结巴了,再不敢看李晏一眼。
李晏的声音还是悦耳的,含了无限的笑意,“恩?话本子瞧完了?”
连翘依旧是结,“瞧...完了。”是完了。
十娘是傻,她更傻!她怎么就不会转个脑袋瞧瞧呢?她一定是看书看的太入迷,太气愤。竟然忘记了,若是小婵,早在她讲到什么玉啊珠啊的时候便要叫起来的,小婵那样爱财,才不会像李晏那样安静!
他真是太会忍,忍到她全讲完了才出声,真过分,分明就是要偷听她讲话...
“你对他太好。”李晏突然说道,打断她飘远的思绪。
“什么?”连翘不明所以,不禁抬了眼去看他。
“若是我,会找人暗杀他。”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却还带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瞧她。他似乎,一直都在瞧着她。
他说“暗杀他”?他是谁?连翘想了半响,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若他是十娘,会叫人杀了那个负心的书生。
她知道他又必定是变着道的在嘲笑她,什么若是他?她不过假设了一下自己是十娘,又发泄一通了而已,谁知道全叫他听见了,竟然好一通笑了还不够!
她还不及反驳,李晏已经又开了口,“穿好衣裳,陪我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