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喂着天下喝了几口粥,便有小太监急急地对阳瑞耳语些什么。阳瑞闻言皱了皱眉,看向天下,见她神色已经大好,便轻声道,“你好好歇着,有点事,我去去就回。”
天下闻言轻轻点头,便又有些困倦地躺下了。阳瑞又望了她一会,方不舍地放手,轻步地随那太监走了出去。
直到估计天下听不见了,才问道,“文府的小厮可有说是什么事?”
“他只说事情紧急,万万要见皇上一面,何事并未说。”
阳瑞闻言,心里也颇为狐疑,文渊虽是几日未见了,可在都城之中也不会有人敢动他,自己不许别人打扰的口谕早就下了的,文渊最知轻重,今日这般,到底是出了何事?
正想着,已经瞧见了殿外焦急地来回踱步的小厮,那人一眼便瞧见了阳瑞,急忙跪下行礼。
“起来吧,”阳瑞的声音也满是疲惫,那人抬起了头,自己似是在文丞府见过,听文渊唤他凡儿什么的。只见他额角上都是汗,显然是万分焦急。
心里隐约的有了不好的预感,忙问,“是文丞让你来的?到底是为了何事?”
凡儿一听皇上的问话,一下子便觉得胸腔里满满的难过和慌张似找到了出口。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竟是抽噎着开了口,“回皇上,是大人让凡儿来替他请罪的。”
“哦?”阳瑞心下更加狐疑,问道,“文丞何罪之有?”
凡儿这下哭声更大了,断断续续道,“回,回皇上,大人他,他未曾向皇上禀报,便不告而别。如今,已在回琼州的路上了。他说,待事情办完,必当谢罪。”
阳瑞却只问,“文丞为何要如此急切的赶回琼州?”忽然想到了什么,“文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凡儿这下被问到了伤心处,也不顾些宫里的规矩,哭道,“皇上,今日大人派去琼州的人回来说,琼州文府几日前遭劫,文府连同天景天锦楼被一场大火烧的什么都不剩了。”
阳瑞闻言心中一骇,忙问道,“那文家人怎样?”
说罢,看到凡儿越发难过的模样,心里便一沉。
“只怕是,九死一生了。”凡儿曾经也是在琼州文府伺候的,几年前才被老爷派给了大人,便一直追随大人在都城,前段时间,自己染了风寒,故而未能与大人一路回琼州看看,谁曾想,以后竟是没有机会再与他们相见了,想到这里,眼泪便更止不住了。
阳瑞却也没心思管他,心里沉甸甸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自己虽未与文老爷见过面,却一直都知晓他的种种善行以及他的报国忠君之心,出身商贾却全无市侩吝啬之气,这样让人敬佩的人遭此大劫,自己心里也甚是感伤惋惜。
更何况,还是文渊的家人。阳瑞一想到这里,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在文渊心里家人的地位,自己是知晓的,以前也听他说过,已有了让琼州文府举家北迁的打算。
想到当时文渊眼里掩不住的憧憬,他该有多么期盼全家团圆的日子啊。若不是自己,也不会让文渊有家归不得,更不会让他难尽孝道。
说到底,还是自己对不起他。
阳瑞眼眶也有些红了,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家大人已经赶回去了?都带了些什么人?”
凡儿情绪平复了些,却还是有些哽咽,“回皇上,大人走的匆忙,只带了府里的几个护卫。”
阳瑞闻言心里不免担忧,文家家大业大,被贼匪盯上也是极有可能,可忽遭此大劫,也不排除是有心之人刻意为之,并非图财害命那么简单。
文渊本就是许多人的眼中刺,除之而后快,如今正是他理智全无、毫无防备的时候,只怕也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想到这里,阳瑞回头便唤立在那里的太监道,“李安,你这便赶去找方统领,告诉他去琼州,只说朕命他去帮文大人,他自然明白。记住,一定让他快马加鞭,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李安在皇上身边多年,听他的语气便知事情紧急,也不敢马虎,急忙领命走了。
凡儿谢恩告退后,阳瑞站在大殿外许久,心里早已是百感交集。
回到殿内,见到床上那人又睡了过去,脸上一派安然,心里也不禁觉得暖了又暖。
是啊,纵然有这么多的波折,不过还好,你回来了。
又想到了什么,吩咐伺候天下的宫女道,“这几日,不管外面传进来什么消息,都不准在成姑娘面前提起,否则就是死罪,知道吗?”
众人闻言都纷纷点头。阳瑞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只觉得疲惫的感觉铺天盖地的袭来,懒懒地把头靠在了床头,合上了眼。
处处都是焦黑,处处皆是破败。
刚刚在街上便见了琼州二楼早已化作废墟,脑海中俱是当日的繁华热闹,如今在冬日的瑟瑟风中更显萧索。
文渊一直赶路,未做片刻停歇。如今早已嘴唇干裂、面无血色,看到琼州二楼之时便已有些受不住,如今亲见文府这般模样,当下便身形不稳,险些跌坐在地上。
杨铭满脸担忧地扶着文渊,只见文渊强定下心神,步履不稳地走进这片废墟中,虽知已无可能,可文渊还是不死心的搜寻,只希望眼里能出现哪怕一点点活着的气息和证据。
眼见着文渊的手都已被瓦砾刮破,鲜红的血遇了风很快地凝固在了指尖,看去只觉得血肉模糊,不忍再睹。
“大人,别找了,”杨铭语带哽咽,紧紧地拉住了文渊的手。
文渊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眼睛犹在这一片废墟中扫视着。
“大人,”杨铭再不忍看他这样,竟是跪了下来,语气哽咽,“大人别找了,是杨铭骗了您,杨铭来琼州的时候便问过州官了,当日他们寻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家丁,他已亲口说看到老爷被贼匪一刀毙命了!”
杨铭低着头啜泣,许久没有听到回答,正要抬头便听到了那个绝望颤抖的声音,“你说什么?”
杨铭心里万般难过道,“是杨铭骗了大人,杨铭知道大人若不亲自来寻定不愿意相信,可今见大人这般模样,杨铭也实在不想让大人还抱有希望,折磨自己了!”
文渊闻言看向杨铭,眸中已是血红一片,极力地克制着心底潮涌的恐惧与悲痛,问道,“你是说,爹爹和碧儿已经死了?”
杨铭不忍心听他声音里的那种绝望,忙道,“只证实老爷已逝,小姐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故而杨铭才会在回都的途中一路寻找,却是,”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是杨铭没用,还是没寻到。”
文渊闻言竟是笑了,却怎么也掩不住唇角的苦涩,“爹爹被害,妹妹生死不明,”说罢,冷哼一声,“文渊啊,枉你还享尽万千荣宠,竟是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护之周全吗?”
无尽的悲痛席卷全身,只觉得喉中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在了斑驳焦黑的瓦砾上,文渊只听到杨铭的惊慌的喊声,便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赶了几日路,池漠一行人已离都城甚远,想必现在泽国诸人皆有烦心事,也许至今都未发现自己的不告而别吧。
芜州离泽国边界也不算太远了,照这速度看,不到十日,自己便能离开泽国,到时就算泽帝和文渊怀疑自己什么,也没什么可忌惮的。
“哎,你们听说了吗?琼州首富文家遭遇劫匪,一夜之间财尽人亡啊!”
池漠听到街边小吃摊上百姓的议论,便也带着众人坐在一旁,端了茶杯细细地听着。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知道?只怕现在整个泽国都传疯了,也不看看那文老爷是谁的爹爹?!”
“就是,”身旁的一人插话道,“你说是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当朝文丞的家都敢下手!”
“要我说啊,”那桌看起来稍有学问的人笃定道,“这事恐怕不是普通的贼匪那样简单,最起码,不可能是我们泽国的人。”
众人闻言皆点头道有理。
确实如此,泽国之人,谁会那么不长眼,为了点钱财而去得罪文丞?而且是与他结下这样的血海深仇。
他们的话一字不落的被池漠听到耳里,他却只是放下茶杯,扔了一锭银子,对众人笑道,“听到了吧,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不然只怕是走不出去了。”
众人心里也知,便是普通百姓中都能有人猜出,更何况是泽帝和文渊那般足智缜密之人呢?
池漠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猜到是自己,可这一天也不会来的太早,最起码,这场悲痛给文丞的打击,恐怕就足以给自己谋划的时间
了。
刚走了没几步,便有人大叫向这边跑来,好像是在追前面的这个人。
池漠皱了皱眉,见被追赶的似乎是个姑娘,却又浑身如同乞丐般脏污不堪,池漠大手一挥,将那女子护在了身后。
感觉到了身后的人犹在紧张地发抖,池漠不满地看向停在自己面前气喘吁吁的男人,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男人三十岁模样,衣服上都是一股油烟味,嚷道,“公子,您别以为我欺负她,是她吃饭不给钱,我做的可是小本买卖,这白送的饭菜我可是送不起。”
池漠闻言怀疑道,“这一看就是身无分文,你怎会让她吃你酒菜?”
那男人闻言苦笑,“公子,你且看看她腕上的镯子,我虽不识货也知必是价值不菲,谁知她是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暂时落迫了?既是戴的起那样的镯子,必不会没钱付我这饭费了。”
池漠闻言回头看向她的手腕,五指污黑却尚有一截皓腕,碧绿通透的玉镯的确是上等货色。看着她细皮嫩肉,确有可能是个落魄的千金。
许是感到了他停留在镯子上的目光,那姑娘忙缩起手,挡住自己的手腕,摇着头,嘴里嗫喏道,“这个是爹爹给的,碧儿不能给别人。”
池漠看她的样子越发狐疑,那店家冲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头,示意他姑娘脑袋有点问题。
池漠见店家也不似坏人,便替那姑娘给了钱,店家千谢万谢地走了,可那姑娘却是一直跟在池漠他们的身后。
客栈就在眼前了,池漠实在是忍受不住,回头问身后的人道,“姑娘你还有事吗?”
那姑娘却是一直都未抬头,凌乱脏污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脸,只是嘴里轻念道,“带我去都城,去都城。”
池漠闻言更是狐疑,问道,“你要去都城?去都城干什么?”
那姑娘却不答话,沉默了许久道,“碧儿走了好久好久,还是没有到都城,碧儿一定要去都城。”
同行的老臣终于是不耐烦了,嚷道,“这里离都城远着呢,你这样,这辈子都到不了!”
池漠闻言也摇了摇头便举步要往客栈走,谁知身后的人却突然大哭起来,“碧儿要去都城!碧儿要去都城!”
一时间,她的大哭惹来了街上众人的注意,有些人开始指指点点。
也是,要是谁看到这一幕,都会以为自己欺负了一个乞丐吧。
池漠见她的样子,也有些无奈,轻声道,“带她进去吧,不然只怕会更不得安宁。明日一早便走,她也没机会缠着我们。”
众人也只得点头。
进了客栈里,她倒是安静多了,池漠又帮她在隔壁开了个房间,实在看不惯她的邋遢样子,便给了老板点银子,让老板娘去帮她洗个澡,换件衣裳。
房间里,大家还是不放心那个乞丐,只道池漠这一次确是慈悲心大发了。
池漠却是笑笑,“敌人之外,我容许自己的慈悲为怀。明日早些上路,给她留点银子便好了。”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老板娘欢喜的声音传了进来,“诸位客官,姑娘我伺候好了。”
池漠闻言应了一声,却听门外的人似乎未走,便问道,“还有何事?”
老板娘犹疑了一下,谄笑道,“客官不知道,这姑娘可不好伺候啊,又哭又闹的...”
池漠明白过来,抬头示意一下,身旁的人便拿了银子去开门。心里念叨着这老板娘也真够贪心的,却在看清门口人的一瞬惊讶地张大了嘴,手里的银子应声而落。
老板娘看他的样子,弯腰捡起了银子,捂嘴笑道,“客官也吓了一跳吧,刚才我也是呢,唉,多好的姑娘,只可惜,”说罢,指了指自己的头,便下楼去了。
“怎么了?”池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渐近,众人抬起头,却都在看清那名女子的时候为之一惊。
肤若凝脂、秋眸如水,蛾眉淡扫、樱唇娇嫩。即使只是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裳,犹衬得身段窈窕、风姿无双。
而如今,脸上犹是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添了无限的怜爱和娇羞。一头秀发齐腰,犹未干,却更显柔媚。
池漠只觉得自己的眼再难移开半分,感觉的到自己的心有力的狂跳。脑海中不断地闪现着泽国常用来形容女子的话,“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自己一直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这般美,今日才知道,这便是所谓的倾国倾城了吧。
许是大家的目光都太过直接,那姑娘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池漠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懂廉耻、知悲喜,不似个“傻子”,便轻声问道,“你叫碧儿?”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
碧儿闻言点了点头。
“姓什么呢?”
碧儿闻言似乎有些困惑,想了许久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
池漠又问道,“那你去都城要干什么呢?”
碧儿却干脆地回答道,“找哥哥。”
“找哥哥?”池漠闻言道,“那你哥哥又是谁?”
碧儿闻言又困惑了许久,道,“哥哥很厉害,哥哥会给碧儿买簪子,哥哥喜欢玉。”
池漠闻言也知问不出什么,众人也摇头叹息,这样美丽的女子真是可惜了。
池漠却突然笑道,“我们便是去都城,你随我们一起去,便能找到哥哥,可好?”
众人闻言一惊,便是池漠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不受控制的说出这样的谎话,却还是紧紧盯着她,隐隐期待着肯定的回答。
碧儿闻言欣喜地瞪大了双眼,“真的吗?你能帮碧儿找哥哥?”
只觉得那样的笑容绚烂了自己的眼,仿佛是自己见过的最美的风景,池漠的唇角也染上了一抹温暖,“对,跟我走,我帮你找哥哥。”
“好,”碧儿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干脆的答应了。
池漠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这张脸在第一眼时便好像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心,这种心跳和惊艳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就算她有点傻,可自己享受这样的天真,和那样明媚的笑容。
把她带回辰国,留在自己身边,这种想法,竟似乎是瞬间便植根在自己的脑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