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伯诚没有马上前去与赵良媛相见,而是在这屋中对徐子期步步紧逼。徐子期沉默着,但对梁伯诚的双眼一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仿佛那些指责、疑问、确认和语气中隐隐带有的一些希望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东西,互相毫无瓜葛。
梁伯诚走近他身边,见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说道:“我知道你最喜欢胜券在握的感觉,但你也应该知道,人都是有极限的。你觉得你还可以继续,别人却不能等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徐子期冷言冷语道:“我没有让任何人等我,你想太多了。”
“你没有?”梁伯诚冷笑一声,说道:“好一个没有,说起害人,我真比不上你。也罢,你继续装糊涂,我继续做我的事情,也许你眼界不会止于我这个小家,但我如今却没有时间和精力再为了你做些什么了。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你,但是……”梁伯诚摇了摇头,痛苦道:“我觉得我最对不起的是香仪。你到底有没有为她考虑过?”
“我怎么没有。”面对梁伯诚的问话,徐子期也是无奈至极,说道:“你以为我愿意玩什么藕断丝连的把戏?你以为我愿意看着她被你娘玩弄于股掌之上?你说得对,我太自大了,我本来眼里看的就不是一个小丫鬟,只不过是一时意乱情迷。”徐子期摇了摇头,说道:“可是你知道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连小小的牺牲都舍不得,怎么能成大事?”
“你就把她当成牺牲了?”梁伯诚不可思议地说道:“她没有阻碍你,你在玩什么把戏?!”
“磨练心性吧,就当做是。”徐子期淡淡地说道。
“你……不可理喻!”梁伯诚愤愤地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却站着不动了。徐子期心里咯噔一声,往门口看去,果然见到一张俏脸,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我仁至义尽了。”梁伯诚看着眼前的人,说道:“我未曾把你当成个奴婢,而是真心把你当妹妹。如果你有一段好姻缘,自然是我所乐见的。但你应该听到了,为自己做好打算吧。”
“……多谢二少爷提点。”香仪款款地给梁伯诚欠了个身,说道:“承蒙二少爷厚爱。奴婢此来是想要催促您,时候不早了,若再不去院子里走走,到了午膳岂不是饭也吃不下。”
梁伯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头看到一脸惊愕的徐子期,心里的怨气丛生,一甩袖子出门而去。
徐子期看着门口的段香仪愣了半晌,有话想说却不知怎么说。解释?这种事情怎么解释,自己翻来覆去那么多次,再怎么解释也都是徒然,在她眼里大概早就成了一个纨绔子弟。不解释,心里却又堵得慌,其实这种事情,自己每次都是嘴硬,有外人在场,如何能把自己的弱点表露出来?拒绝、不屑,还有与她独处时的心动,孰真孰假,自己也不明白。
看来自己真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徐子期一恍惚,却看到门口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香仪走在路上,曾经觉得痛苦的心情此时却一点都没有出现。
徐子期这样的话自己不是第一次听,自己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他有时候……真的很绝情。不禁苦笑,怎么这样的人偏偏对自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香仪看着天上的云朵,长长地出了口气。不再想就好了,不是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么?自己也不是要靠着他生活,何必为了一句话就如此这般呢?不对不对,做人做成这个样子,也太没出息了。
段香仪回房转了一圈,看着四周的摆设,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她漫无目的地踱着步,眼睛盯着桌上的茶壶:茶壶是方的,茶碗是圆的,壶嘴是个鸟喙的形状,原来这个茶壶竟然是很有攻击性的。树皮一样的颜色,明明倒出来的是白水,看着却和茶水没什么两样。这么说的话,这张桌子,却和茶壶不是很相配呢。是了,这是自己当日指使夫人那边的小厮直接从无人的厢房搬来的桌子,本就不是自己的物事……
其实就算是自己的东西,就能保证真的适合自己吗?香仪走到梳妆台前,从小盒子里取出了当日梁夫人上次给自己的一根银钗。看着上面水滴一般的花式,她叹了口气,这是别人赏赐给自己的,反而很适合自己戴呢。
她将那根银钗第一次插在了头上,在发丝间渐隐渐现,阳光一照,也有一丝光泽。她在铜镜前看了看自己的样子,用手支着自己的眉毛眼皮,笑了笑。
小的时候父亲也曾这样做过鬼脸逗自己笑,但原来自己做这个动作并不好笑。
她坐在床边,拿出了父亲写的信,一封一封,拆开,看过,然后放回去。想着小时候在田间的欢笑,想着父亲用树枝教自己写字,纠正自己拿笔的姿势,胸中一股暖流划过。直到都看完了、回忆完了,才恍惚地记起了眼下还有事情,她应该去帮着夫人那边处理午膳的菜色了。
“不知道做得怎么样了呢?”
香仪嘴中嘟囔着,出了自己的门,径直往二进院子走去。
像是心已经完全不会跳了一般,像是完全忘了徐子期的存在一般。
梁伯诚心事重重地走在院子里,往那一垄种着花木的空地走去。远远见了一个劲装少女站在花丛中看着自己。心知那就是赵良媛,那副姿态对他倒是一个意外。
这女子也挺与众不同的。梁伯诚松了一口气,方才心中的郁结消失了一半。如今自己的事情迫在眉睫,还管他人作甚?他苦笑了一声,迎上前去,给赵良媛做了个揖,说道:“在下梁伯诚,赵小姐,久仰。”
赵良媛远远地就看见了梁伯诚往自己走来,大方的她没有躲闪,把梁伯诚的容貌看了个清楚。原来不是什么肥头大耳的读书人,而是个俊俏的后生。梁伯诚觉得赵良媛是个特别的女子,赵良媛却为梁伯诚的普通和恭敬起了好感。原来自己父亲并不是真的想要自己当什么筹码,而是有在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量。光这件事情就足够赵良媛欣喜的了。
“梁公子。”赵良媛欠了欠身,垂下了眼帘。她脸上终于有了些微红,此时方才感受到不合规矩的羞涩。这幅样子让梁伯诚有了些感慨,看来这个女子,对自己并不是什么气势凌人的样子,也许这真是一门好亲。
梁伯诚看着院中的花朵,说道:“伯诚不知赵小姐远来,这些花朵是院里的丫头们随意种着玩的,不入眼。不知赵小姐喜欢什么样的花卉?也许下次过来,就能见到。”
赵良媛听到‘院里的丫头’一句,不由想到,是不是那个名叫香仪的丫头种的花呢?她可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想着这些,后面的话竟然没听到。
梁伯诚有些奇怪,问道:“赵小姐可是不喜欢花花草草?”
赵良媛一下子缓过了神,连忙说道:“挺喜欢的。花花草草上都有神灵保佑,你可知道?每一颗花草都在保佑着把它们种下的那个人,那些花香,就是祝福园丁的话语。”
梁伯诚笑了一笑,说道:“第一次听说。”
赵良媛看着花朵出神,不禁问道:“这些花儿种的多好……可是香仪种的?”
梁伯诚一愣,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是另一个丫头种的。香仪也许有帮过忙,不过这些花第一天开放的时候,那个丫头就来献宝一样的拿给我看,想必是她所为。”
“哦……”赵良媛看着梁伯诚,似笑非笑地说道:“梁公子与房里的丫头们关系不错?”
梁伯诚笑了笑,说道:“她们伺候我是本分,但伺候人本就是命不好,我又何苦再去设什么荆棘与她们?要说关系不错,许就算是不错吧。我房里还有些小厮,虽然偶尔有些没上没下,但大抵都是心善的,愿意为我分忧,我自然不会去为难他们。”
“原来如此。”赵良媛笑了笑,说道:“没想到梁公子还是个体恤下人的。”
梁伯诚也扯了扯嘴角,却没再说话。
赵良媛看着他的脸,脸上的笑容逐渐退却了下去。
这个梁伯诚,虽说是谦恭有礼,但却主仆不分。如此的糊涂,真是自己的良人吗?如今这番话里,竟然一点感情都听不出来,那些表情也像是做给自己看的。如此说来,他竟是个貌似忠良、实则冷漠的人?
赵良媛低下头,看着眼前的花朵出神。
但是这个梁伯诚回答的话里,似乎也还是对自己毫无隐瞒的样子。他是做人毫无戒心,还是真心对自己,只言片语如何看得出来?
赵良媛抬起头对梁伯诚灿烂地一笑,说道:“梁公子,良媛今日初到梁府,方才伯母说让那名叫香仪的丫头带我走走,她说有事儿却不见了。不知道梁公子可否带路,给良媛看看这大院子?”
梁伯诚一愣,听着赵良媛的话,却想起了方才与徐子期的对话,和听到那番话之后香仪的反应。他长叹了一口气,‘有事儿不见了’,可不是真的有事儿了么?
想着,他还有些懊恼。若不是自己没忍住,问了徐子期那些话,徐子期会不会就不会说出那种令人心寒的话?难道,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的人是自己?
“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恨我……”梁伯诚心思所致,喃喃地出了声。赵良媛听见了这句话,瞪大了眼睛,惊异地看着梁伯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