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香仪去了没多久就捧着托盘回来了,身后跟着秋红和酩酊、醉酒。四人分别拿了些早晨的吃食过来,依次摆好了,就等二位少爷用膳。
梁伯诚吃得很是辛苦,心里装着事儿,食不知味。徐子期倒是坦然很多,自顾自地吃吃喝喝,完了一抹嘴,说要去见个朋友,带着醉酒就出了门。香仪没往前跟,徐子期也没让她跟,一切就和原先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饭罢,梁伯诚让段香仪留下来,照旧问些生意上的事情,把没明白的一一问清楚了,另有些事情,没有切身体验过实在说不清楚,只好等机会。梁伯诚毕竟是出去见过世面的,本身也不是愚钝之辈,大道理之类一点就通,甚至一些用人之道的故事,反倒要他将给段香仪听。只不过,梁伯诚不是恶人,也不是钻钱眼里的小人,饶是知道不少故事,但说着说着自己也被饶了进去,摸着下巴怎么想也想不通。
很多教人批判的故事,不见得是大奸大恶,但都是损人利己的。只不过,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哪个商人也不能真的眼里只有利,总得把眼光放长远一些,这才好立于不败之地。
这些道理梁伯诚是悟得出来的,但总觉得要细细体味一番才好继续。香仪见二少爷有心事,也就不再叨扰,说了明日要去店里走动,要学算盘的用法还得往后推一推之后告退了下去。
这日中午,徐子期并没回来吃饭。梁伯诚随口问了一句,也没太上心。秋红老实很多,只是默默地摆酒布菜。下午段香仪照旧坐在门口绣花,和着阳光,身心都是舒畅的。但没等多久,秋红一屁股坐在她面前,给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在二少爷处伺候着,寻我来做什么?”香仪看秋红一脸沮丧,只好放下绣花绷子,问道:“可是二少爷骂你了?”
秋红眼睛空空的,一个劲儿的摇头,香仪摇了摇她的胳膊,也不给什么反应。深知秋红性子的香仪也不再勉强她说,而是重新拾起了针线,自作自的活计。
没多久,见香仪不再问自己,秋红果然有些沉不住气,看着她说道:“我听说二少爷要娶妻了,怎么办?”
秋红怎么知道这事儿的?香仪愣了愣神,把针线又收起来,先不告诉她什么该怎么办,而是说道:“主子们的事情,下人怎好胡乱评说。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秋红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茉莉告诉我的。她是关心我的,问着这边情形如何,说大房那边准备了一些礼品,等着送给新媳妇呢。”
二房娶妻,大房如此殷勤,为何?段香仪心中警铃大作,想起大少爷送信给徐子期让他帮忙说和,想起赵小姐之父赵丰德与张殷是故知深交,想起大少爷的生意张殷怕是要添上一笔……早先听闻这些,还只觉得有些蹊跷,如今想来,这一串的事情,定然还有些她不知道的细节。但转念一想,大房如今的做派,不觉稍显过分了么?毕竟二少爷的婚事要梁夫人做主,梁夫人那边可还没有动静呢。
念及此,段香仪拍了拍秋红的手,让她宽心,说道:“你且先不要担心,二少爷年岁到了,早就应该成亲,只是进太学耽搁了几年。这事儿拦不得。你如今惊慌失措,只是因为还没能入得二少爷的眼,心中没底,是也不是?听我一言,二少夫人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你有些什么想法,也得先按下去,等夫人那里也把这事儿定下了,再想去路,有何不可?”
秋红伤心起来,说道:“我如今这么悉心照料二少爷,他都不曾多看我一眼,日后二少夫人进门,还有我一席之地么?”
香仪说道:“你现在也只是个丫鬟呢,本就没什么‘一席之地’可言,多想这些有什么用?”
秋红着急了,说道:“这些事儿可是说不想就能不想的?我、我也不是一心想要往上爬,我现在只是懊恼,为何二少爷不怜惜我……”
香仪恍惚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姑娘,又是惊讶于她如此大胆,又是艳羡于她如此大胆,想到自己,也不禁黯然神伤,说道:“这些事体,勉强不来。如果换做是大少爷,我看你非但不会像如今一般着急上火,反而更有斗志。”
秋红闻言,一时间也是五味杂陈,把嘴唇咬了又咬,说道:“二少爷……不一样。”
香仪握了握秋红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虽是丫鬟却也是人,见着心上人娶妻,个中痛苦旁人又怎么体会得到?唯有陪她沉默着罢了。
晚间徐子期回来,屏退了下人,只叫上了香仪,来到梁伯诚屋里,三人又聚在了一起。这日二房过的平平淡淡,徐子期如此行事,想是外面的朋友有了什么话说。因而梁伯诚、段香仪二人一言不发,就等着徐子期说话。
徐子期喝了一口茶,说道:“我与人问过赵家的情形,大体上与香仪所说一般无二,只是细节上略有不同。”说着,他看了一看门外,说道:“说起来,大少爷想要促成二少爷的婚事一事,不难理解。只是,梁夫人的态度暧昧不明,大少爷怎地有如此大的信心促成这事儿,我们却弄不清楚。”
香仪听闻徐子期说到细节不同,倒觉得奇怪,说道:“有哪些不同?”
徐子期说道:“或者也不该说是不同。我听闻,赵家的幺小姐虽然是淑女,但却自小便跟着赵老爷跑生意,打算盘算账也是一把好手。如今赵家几个铺子,颇有一些是她暗中管理的。”
香仪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此说来,赵小姐一旦嫁过来,就能用很快的速度掌管起二房一切吃穿用度事宜,如果二少爷对家中生意不甚了解,甚至会由她一力顶天……”
梁伯诚也想明白了,十分生气,说道:“大哥这是在算计我!我若什么都不知道,让那个女人掌了权,到时候分出点钱给他做起了生意,他倒是可以摆脱舅公的威胁了!可这二房,还不得终结了活命的根本!”
香仪见梁伯诚着急,连忙拉住他,宽慰道:“二少爷且先不要担心。奴婢想着,如果大少爷果真是这样想的,那这心思也不难猜,张老爷与赵老爷相熟,人又精明,如何能不知道他这女婿的想法?他又怎么会促成此事呢?”
徐子期说道:“我也想也是。这张老爷赵老爷都是一样的人,个顶个的爱占小便宜,可对自家女儿都是珍惜的,怎会真的由着梁世邦胡来,让二房养着大房?恐怕他们另有些别的想法……”
段香仪听徐子期点了一点,似有所悟,神情恍惚了一会儿,才又踌躇着说道:“奴婢有个想法,但是个大忌讳……”说着,她看了看梁伯诚,眼里是个不敢的意思。
梁伯诚脑子里乱的很,见状索性拍了拍桌子,说道:“有什么想法都说了吧,事到如今,还忌讳什么!”
香仪仍是咬了咬嘴唇,不确定的样子。徐子期看了看她,不自禁地放软了声音,说道:“不管有什么忌讳的,咱们在这儿说话,是为了伯诚。你既然是忠心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段香仪看着徐子期,眼里是个可怜的样子,长叹一口气,说道:“奴婢想着,张老爷、赵老爷一样的生意人,大少夫人、赵家小姐,一样的受宠,大少爷、二少爷,一样的梁家顶梁柱,落单的岂不只剩了梁夫人……”
“什么!”梁伯诚大惊之下站了起来,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吼道:“如此说来,他们竟是要对我娘不利!我大哥怎么会答应,他竟然如此不孝?!”
香仪见梁伯诚生气,先是吓了一跳,后是觉得自己胆大,也是后悔,眼里噬着泪,连忙又将梁伯诚拉住,连声说道:“二少爷,二少爷,这只是奴婢的猜测,你莫生气,奴婢说错话了……”
徐子期一把拉住梁伯诚,吼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脑子!只是商量探讨,真假还不知道,你却气个什么劲儿!如果你大哥没这想法,你这不是冤枉人了!”
听着徐子期劝阻,梁伯诚终于冷静了下来,瘫坐在凳子上,神情还是复杂,有气无力地说道:“可我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我单知道与大哥争斗,但心地也是把他当做大哥的。哪怕分家了,大哥有难我这个做弟弟的也不能袖手旁观……可如今说起我大哥竟然如此大逆不道,这让我以后如何面对他……”说着,梁伯诚竟然泣不成声。
饶是外人无法体味这种至亲变作仇人的痛楚,见梁伯诚难过的样子也不禁鼻头一酸。香仪拿出自己的香帕,给梁伯诚抹泪,却被他甩开。心下更是埋怨自己说错了话,眼泪也往下掉了起来。
徐子期见段香仪如此殷勤,心里冒火,加上不喜欢梁伯诚如此窝囊的样子,也狠狠地拍了拍桌子,说道:“看你二人戚戚然的什么样子!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今后的生活,若想商量便继续,如果还在这儿悲天悯人,也莫要浪费大家时间!梁伯诚!都是为了你,你看你的样子!别说你哥哥不一定是不孝的,你娘就是不被人算计,也得让你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