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恽力竟然打电话给我!
我和宋云涛的电话是并线的,如果他的******坐在那张椅子上,那么就由他先接,如果是找我的,他会根据来电话的性别来确定喊话的音色和音量。如果是我女同学,他必定用最温柔的声音多加盘问,然后用一种最亲切的声音喊:“赵一诺,快接电话。”如果是个男的,他连问都不高兴问,直接大嗓门扯开:“赵一诺!”连“电话”二字都懒得说。
恽力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宋云涛恰好外出。我“喂”一声之后,那边传来了一个太熟悉的声音:“喂,赵一诺。”我双手捏紧了话筒,顿时呼吸沉重起来。
调整了一下,我回答:“宋云涛不在。”
恽力说:“我不找他,我找你。”
如果这话提前十天,我会欣喜若狂;如果这话提前三天,我会心头小鹿乱撞;可惜,我知晓了他的秘密,从此我冷眼看他。
“找我啊,什么事啊?”
“我回来了,好久不见你们,晚上一起吃饭啊。”他故作轻松。
我也很会“故作”的,我故作不知!“真的啊,你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嘛。”
“昨天晚上到的,今天一早就过来上班了。”
“哦,这样啊。”然后就是冷场,和恽力说话,超级容易冷场,他不是个会搞气氛会聊天的人。
隔了一会儿,还是恽力先开口,他说吃饭就在老地方,我自然知道,就是厂门口的小饭店。他说:你们先过去点菜,我下了班直接过去。我不知道他讲的“你们”包括谁,宋云涛和他是割头换脖的兄弟,又早知道他已经回单位,自然也是“你们”中的一员了。
小饭店的老板娘好像又胖了一点,一笑起来,双下巴越发地明显。她乐呵呵地拿着小本子,等我们点菜。
“先来一箱啤酒。”丁三儿的字典里只有“箱”,没有“瓶”。一个小伙计便吭哧吭哧搬来一箱啤酒,往地上一放,叮当作响。过不了多久,这些啤酒将被这桌上的人消灭殆尽。
方子君没有出现,不知道是恽力没有邀请,还是方子君没有出席。倒是钱在清老神在在地靠在凳背上,庞大的身躯把凳子压得嘎嘎作响。我也不知道方子君去了哪里,中午在食堂一起吃过饭后,我没再见到他。
席间有一个说新不算新,说熟却又并不熟的人,就是那个曾经和卫东看过电影的小女生。我今天才知道她叫丁燕。她是前几年单位去农村招工时,一并招进来的,没怎么读过书,在车间里干些杂活。单位里有个奇怪的现象,同住在一幢宿舍,但是玩起来,大中专生是一拨,车间里的员工又自成一拨。年轻人其实谈不上等级观念,可是奇怪就在,好像双方都自动地会给自己归类,偶尔也有跨界的,但毕竟是少数。丁燕今天就是个跨界的,当然她是女生,这就可以例外,女生总是受欢迎的。
问了一下年纪,居然和我同岁,可她给人的感觉就一个字——小。年龄小,个子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小……就连说话声音也像蚊子哼哼。她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别人给她倒酒,她便道谢谢,也不拒绝。我其实对她并无偏见,甚至可以说,在此之前,我都未曾看清楚她的模样。除了卫东,我想不起她和这一群里的任何一人还有什么交集,转念又想,总是只有我一个女生,其实也怪闷的,再加入一个总是让人高兴的事。
菜单在我们手里转了一圈,除了丁燕没有发表意见之外,其余人都老实不客气地点了自己的心头好。卫东朝门口已经看了好几次,其实我也看,不过是偷偷的。终于,看到恽力在门口出现。他身型所限,很难形成什么闪亮的登场,倒是宋云涛扑了过去,狠狠地将他熊抱了一下。
恽力瘦了,很显然,西湖的水土未能滋养他。
“我坐这儿好不?”他居然是跟我说,他居然要坐我旁边。我未置可否。
宋云涛关心地问了一句:“恽力,家里的事摆平了吧。”恽力点点头,不愿意多谈。恽力起身去上厕所的时候,我凑过身子去,悄声问宋云涛,恽力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唉,我还是好奇的么。宋云涛却说,他也不知道,恽力似有隐情。是啊,隐情,他隐了多大的情,这个房间里无人知晓。唯有我,想起那个声音,想起那句“我是他未婚妻”,心头还是一紧。
喝酒喝到人声鼎沸处,难免移形换位。人多,房间却不大,坐得有点挤,移形换位之际,几次碰到了恽力,心里还是止不住的荡漾。
“你们说,春天都来了,我们的春天在哪里,为什么我们哥几个,还是形单影只,悲怆啊,太悲怆了!来,喝酒,只得喝酒!哥哥我还有几分痛快!”不用问,肯定是丁三儿。
“你这就是想不通,我就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一个人过得多逍遥。”也不用问,肯定是钱在清,“我们办公室那小顾,整天就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今天老婆打电话,说奶粉吃完了,明天又请假,说小孩生病了。他年纪比我还小吧,看上去比我还老,何苦啊。”
“你境界太高,我们仰望,仰望总可以了吧。”卫东接话。
“谁说都是形单影只,别没有调查就推己及人啊。”我幽幽地开口,意指恽力,想看看他是何反应。
谁想,恽力脸色未变,宋云涛倒是先跳了出来:“又扯我,程娟忙着毕业答辩,我他妈和光棍没区别!”
什么乱七八糟,这桌上没有知音!喝酒,只得喝酒。两大杯啤酒下肚,我已经天旋地转。
恍惚间听见丁三儿在喊:“一诺妹子,我今天还没敬你呢,来,咱兄妹俩干一杯。”
我的杯子呢?正待找杯子倒酒,恽力已挺身而出:“赵一诺好像喝多了,别喝了吧。”
“不行,一定要喝,我还没跟我妹子喝呢,我妹子酒量好得很,跟我家小王一样好。”他绝口不提小王好久,原来还是无法忘情。我努力看丁三儿,晃得厉害,不知道是他在晃,还是我在晃。
一直没出声的丁燕突然去扯丁三儿:“好了,你也喝多了,赵一诺脸都那么红了,不能再喝了。”我看到丁燕望向丁三儿的眼神,关切,焦急,心里突然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