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丞相的儿子在藏经阁着火的当晚死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我此时该有什么反应。惊恐?害怕?还是难过?悲伤?
然而,我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平静的听着太子的叙述:“当大火熄灭,众人在焦黑的废墟中发现了一具尸体,他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当胸一剑,刺穿心脏,这个人就是高建邦。”
杀他的是谁?是魏子初吗?
他为什么杀高建邦,难道是杀人灭口?
太子道:“高丞相身居高位,可惜膝下只有一子,对他自是珍爱有加。”
我不作声,在没摸清虚实之前,我是绝不会轻易开口的。
太子又道:“现在他想必已经在等你了。”
“等我?”我疑惑道。
“等你,因为你是昨晚唯一一个和贼人有接触的人。”
“那又如何?我并未见到贼人的真面目,况且我也是受害人。”
“可是你还活着,对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来说你是他找出凶手的唯一线索。”
我沉默,半响才道:“民女微不足道,不知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告诉民女这些。”
他还是带着那种令人舒适的微笑看着我,道:“因为我一定要让你嫁入宰相府?”
一定要我嫁入宰相府!所以他们并不是真的在乎我刚才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们甚至不关心藏经阁着火和驭龙珠失窃。
他们只在乎我是否能嫁入宰相府。
枉费我自诩聪明以为自己的假话说的很高明。原来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我相信如果我说的情节不符合他们的要求,他们甚至会帮我编一套说辞。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我的婚事不仅是父亲自保的工具?
太子和慈海究竟有什么目的?
太子忽然道:“小姐为什么不说话?”
我面无表情道:“民女不知道说什么?”
太子叹息:“小姐果然和一般女子不同,如果有别的办法,本宫也不想这么做。”
“太子殿下毋须对民女解释什么。”
“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我转身离去,开门的瞬间,太子的声音又响起:“本宫还有一个请求。”
我回头,淡然道:“太子殿下是要民女对今天的召见保密。”
“小姐果然聪慧过人。”
我低声道:“太子殿下请放心,民女对任何人都不会说的。”
门已关上,他们在里我在外。
我终于可以长长的舒一口气,背靠大树,觉得全身疲软,好像随时会倒下。我现在才明白,这几天我经历了什么,阴谋、死亡、利用和被利用。而我成了所有人的棋子。父亲、魏子初、太子,还会有谁?而后来我才发现我今天所面对的这一切根本不算什么。
路上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碰见一两个匆匆而过的小和尚,居然瞧不见一个香客。
这些人都到哪里去了?
我很快就有了答案。他们都在我的房门前,挨挨挤挤,倒是比集市还热闹几分。
翠缕、雪鸾、唐剑站在人群外。一看见我就飞也似的走过来,神情严肃。
我道:“怎么了?”
雪鸾道:“高丞相正在房里等小姐。”
“哦,”还真如萧宣远所说:“那这些人呢?”
“高丞相一来,过了不久,这寺中的人就陆陆续续来了。”
“哦。”我心下明白,这些人不是来看热闹的就是来巴结高举莫的。
我抬起头一步一步向房中走去。周围嘈杂谈话之声慢慢停下来,他们的眼睛都在看着我。
忽然当中一个人直直的向我冲来,唐剑一个健步挡在我前面,“呛”的一声,长剑出鞘,剑尖已在那人眉心。
那人立刻面露惊恐,两腿瑟瑟发抖,道:“卫……卫……卫小姐,下官……”
我道:“唐剑,退下,不得无礼。”
唐剑收剑回鞘,漠然立于我身后。
我俯了俯身子,道:“家人鲁莽,惊吓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那人双手乱摇,半躬着身子,道:“小姐严重了,这都是小姐平日教导有方,下人们才这么尽职。”
我笑了笑道:“不知这位大人有何见教。”
那人身子躬得更低了,嗫嚅道:“下官怎敢冲撞小姐,实在是……实在是方才不知何人在下官身后推了一把,下官就……就冲了出来,惊扰了小姐,请小姐见谅。”
旁边传出几声嗤笑声。
我微笑道:“大人这么说,倒真是折煞小女子了,唐剑,送这位大人。”
唐剑向前一步,一扬手,冷冷道:“大人,请。”
那人陪着笑,躬身退下。
我扫了一眼,见那魏子初正立于人群之中含笑望着我,忽然觉得这人简直讨厌至极:若不是他,怎会有这许多无聊事。
至门前,见站了两个家丁模样的人,一人伸手道:“丞相有令,请卫小姐一人进去。”
我点点头,雪鸾三人默默退开,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桌子旁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背对着门口。
我拜倒下去,道:“卫栖霞参见大人。”
高丞相道:“起来吧,不必多礼,你我也快成一家人了。”
我恭顺的道:“是。”
高丞相又道:“外面有很多人吧。”
不待我回答,他接着道:“今后,你或许会见到更多这样的人。”
我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道:“还望丞相大人教诲。”
他突然站起来,转过身,赞扬道:“你刚才做的很好。”
“刚才”?,随即明白他说的是门口那位大人的事情。
他现在转过身来,我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的脸,他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眉毛很浓,眼睛却有着一股少年人的刚毅,嘴角微微上扬,蓄着短须,高冠华服,高贵之气自然而发。只是从他的脸上你绝对看不出一丝的丧子之痛。
“你很奇怪吧?”高丞相叹息着道:“奇怪我怎会如此平静?”
我不答话,算是默认。
高丞相道:“以后你就会明白,一个人难过不一定要表现出来,那是给别人看的,真正的难过是在心里,世人都以为看得见的才是真的,其实真真假假哪有这么简单。”
他说这话的样子不像是身居高位的大官,倒像山野之外的隐士。我忽然想:“倘若这婚事不是有这么多目的,高丞相没有大到可以做我爹岁数,我嫁他不是为妾,或许嫁给他也不错。
高丞相又道:“我虽有几房妻妾,可惜只有一子,如今也……”他叹息着,头微微抬起,那眼中竟显出泪光来。
我低下头去,低声道:“世人无知,还请丞相大人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好一个节哀顺变,邦儿今年才二十五岁啊……”
我不知说什么好,此刻我是真的为他难过。
高丞相又道:“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我还是想问一问。”
我心中明白他要问什么,如今我倒真想对他说实话,可是魏子初真的杀了人吗?如果人不是他杀的,那我岂非害了他?
我道:“小女子知道丞相大人要问什么,只是……只是小女子实在无能为力。”
高丞相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丞相是要问我昨夜的事情,只是我并未看见贼人的真面目。”
“这我已想到,你若看见他,又怎能活着回来,邦儿恐怕就是因为看见他的真面目,才会被杀人灭口。”
“那……不知丞相大人要问的是什么?”
“你有没有从那贼人手上见过一颗夜明珠?”
他是说一定就是驭龙珠了。我摇了摇头,道:“我什么也没看见就晕过去了。”
他点着头道:“真是难为你了。”
我低着头,心里不免有一丝感动,从小到大无论父母还是兄弟姐妹,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还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我却不得不瞒着他……
高丞相又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不过不是为了让你感激。”
我道:“丞相大人请说。”
高丞相道:“我已上书皇上,御请皇上敕封你为一品诰命,算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吧。”
我惶恐的低下头:“不敢。”
高丞相道:“你出身官家,豆蔻年华嫁给我不免委屈你了。”
我跪下,道:“丞相大人国之栋梁,小女子怎敢委屈。”
高丞相道:“男婚女嫁无关身份,无关地位,只一个‘情’字为先。要你嫁给我是委屈你了。我也是不得已为之,今后你就知道了。只是这一品诰命不能封与妾室,你嫁过来就是堂堂正正的宰相夫人了。”
这话什么意思?就是我将为妻不是为妾!我心中震惊不知说什么好。
高丞相走过来,扶起我,道:“随我一起出去,给外面那些人一个交代吧。”
一个交代?什么交代?
我走在他身侧,他打开门,屋外的阳光立刻洒进屋子。门外众人一见高丞相立刻参差不齐的喊“参见丞相大人”“丞相大人节哀顺变”。
高丞相含笑道:“犬儿的事情,多谢各位费心了,此事已有官府接手,相信一定会找出真凶还犬子一个公道,各位请回吧。”
内中一人道:“丞相大人,在下刑部员外郎张志,一定竭力找出真凶,为公子雪恨。”那人正是刚才冲到我面前的人。
高丞相道:“多谢张大人。”
后面立刻又有几人学着张志的样子表忠心的,高丞相一一回应后,才道:“各位还是请回吧,卫小姐昨夜受了惊吓需要好好休息,各位有什么事情以后可以往相府找老夫。”众人这才散去。
没多久,门前又恢复了安静。高丞相和蔼的对我道:“你好好休息吧。”
我温顺的点点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想到:“我的父亲若能这么对我,叫我做什么我都会做,可惜的是他给我的永远只是一个冰冷的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