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王戎哪里见过变脸变得这么快的,刚还是一本正经,诚惶诚恐,转瞬就是吊儿郎当,龌龊不堪了。好在王戎早有心理准备,身处高位者自有一种处变不惊的淡定,只是淡淡地笑道:“若事情果真如此,自然是老夫多虑,杞人忧天,然,一个小小的吴越,名不见经传,竟在江南广袤之土地上,如鱼得水,纵横捭阖,又岂能是‘好好的江山,好好的皇上’所能容忍?视而无见?”
“好好好,不和你争执了,”我摆摆手,意思是同意了他的观点,“既然老王信得过晚辈,也看得起晚辈,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个窝里的土匪,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须共同进退了。”
“主公在上,请受王戎一拜!”变脸我已经是够快的一个了,没想到王戎变得更快,本来还很欣赏他的老成持重,淡定自如,不想这一大把年纪的,激动起来,热血沸腾起来,一点也不输给年轻人。
我吓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赶紧将他扶住,“怎么搞的,你嫌我白天累的不够呛啊,晚上了,就你我二人了,还来这一手?”
“主公请上坐,以受王戎一拜!”王戎不为所动,挣脱我扶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
我哭笑不得,“还拜什么拜啊,你我二人,乃是忘年之交,何必玩那虚的?起来起来。”
王戎道:“此乃君臣主仆之礼,断然不可少,今日主公受我一拜,以成君臣主仆之实,至于往后,王戎绝不再拜。”
看着王戎坚定的目光,知道古代人非常看重这个礼节——拜过之后,以后就是君君臣臣了,拜都没拜,那是算不得数的,丝毫儿戏不得。不象后世,结了婚可以离,离了婚可以结,极其随便。我只好勉强坐了下来,说道:“要拜就拜吧,拗不过你。”
王戎如释重负,异常慎重地行起跪拜礼来。等他行完礼坐好,我笑着说:“拜也拜了,我以后该怎么办啊?——司马伦折腾完了,朝廷会不会又冒出几个王爷来,和我过不去?”王戎身居高位,必定知道一些诸侯王的动向,不象我一样,完全两眼一抹黑,问他是最好不过的了。
王戎欠身道:“老夫此次正是为此事而来,司马伦兵败,朝野震惊。有嫉妒司马伦势大者,心中窃喜不已,窃喜之余,主公自然而然就成了眼中之钉,又岂能容主公坐大?所谓得之东禺,失之桑榆,主公与司马伦之役,大获全胜,是为得也,自此之后,主公树大招风,成为众矢之的,是为失也。”
王戎条分缕析,娓娓道来,甚是明了:“主公初来乍到,与主公交好者,止司马乂一人,别无分店,此为失也,而当今天下,诸侯割据,勾心斗角,各怀私心,各为己利,与主公交恶者,自然也就司马伦一人,此为得也。主公当下兵微将寡,其根不牢,其势不壮,树不大却招风,虎不猛却为群狼所困。当今之计,不如上表称臣,以宽朝廷之心,广结盟友,以解孤军之势,假之以时日,以待休养生息,则事可为也。”
我笑起来,“皇帝老儿又不是你儿子,你说‘上表称臣’就‘上表称臣’啊,那以后谁都可以造反,造反不成可以称臣,造反得势可以称帝,稳赚不亏的生意谁不想做?假使皇帝做到这个样子,那还不如趁早去抱女人大腿算了。”
王戎笑道:“主公之言,话糟理不糟,当今皇上,愚笨寡智,政事之决断,全凭**处置,江山易手,只在早晚之间,老夫这个堂堂中书令,恐怕也当不长了。”
我强烈鄙视道:“哈哈,老王想跳槽,原来是担心官位不保,不过我可得告诉你,咱们有言在先,就算以后我吴越当了皇帝老儿,中书令也没你的份,顶多给你个村长当当。”
“‘村长’?‘村长’是何官职?位居几品?”王戎问道,显然是来了兴致。
我如实相告,说:“村长就是伍长、甲长、保长之类的,最不济也有十几品,比你的一品官多上天了。老王你真会捡便宜。”
王戎微微一笑,道:“主公可还有比村长更多几品的官儿?”
我摇摇头:“应该没有了。你丫的,对村长有兴趣了?你老王想当村长的话,不是吹牛,我吴越敢打包票,绝对能达成你的愿望。”
王戎认真地说:“主公位登九鼎之日,老夫若没死,也是七老八十的了,到时就是想当主公的村长,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有所不逮了。”
“哈哈,到时你老了,当不成村长了,允许你儿子接班,你回家养养老,抱抱孙子曾孙子,给媳妇烧烧火,颐养天年。”
中书令大人老脸一红,看来我们的大晋朝也有公公烧火扒灰之说,并非后世的臆造,——“老朽因年老而不能为官,吾之后辈子孙因无才而不能为官,主公应另觅贤德之人,打理国是,不必迁就老朽及老朽家人。”
我疑惑地说:“那你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到头来啥也没捞到?俗话说的好,无利不起早,你现成的中书令当得好好的,却偏偏要上我这条贼船,上贼船也就罢了,却捞不到丁点好处,你不能不让晚辈疑心啊。”
王戎哈哈一笑,反诘道:“主公之所作所为,又是为何?为何人所使?为何人所谋?为何利所趋?”
我想了想,认真地答道:“说实在话,吴越弄这些,既不为江山,也不为社稷,只想让老百姓过几天安生日子,都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男人都讨得上老婆,病有所医,老有所养,无兵灾匪患,那就够了。”
王戎笑道:“老夫年已老朽,但位极人臣,可谓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当可安度晚年了。然,普天之下,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兵灾匪患,此起彼伏。位极人臣者却不能为百姓分忧,不能救百姓于水火,此为失职,老夫良心难安,死不瞑目啊。——吴生有鸿鹄之志,老朽亦当老骥伏枥,共遂善愿,有何不可?吴生所图,亦老夫所图也,岂言私利哉?”
“呵呵,听你老王一席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该不会糊弄晚辈吧?”一惊一乍,时而正经,时而玩笑,这就是我的特色。好在王戎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自顾自的徐徐言道:
“主公可择日北上京都,参见皇帝陛下。老夫自然在朝中打点一切,让当今圣上接受一个异姓王侯的事实。如此一来,主公名既正言则顺,安心筹措,可暂保无忧。”
我呵呵一笑,说:“老王想把我骗到京城,我还真的自投罗网啊?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吴某身首异处,既除去了皇帝老儿及各诸侯王的心中之患,又为你外甥潘十亿报了仇,岂不是一举两得?”
想不到表了半天决心,示了半天忠心,对面这个人还是油盐不进,压根就没相信他的话。王戎一脸错愕,犹疑道:“老夫若有杀机,何必为主公通风报信?老夫又何必亲临险地,与主公促膝谈心?主公真疑心老夫乃是施诡计,欲对主公不利?主公何不就此将老夫绑了,引刀为一快?”
我哈哈笑道:“老王怎么这么经不得折腾啊?晚辈开玩笑的嘛,老王是不是真心实意,吴越还看不出来吗?吴越连这点识人之明都没有,怎么还混到了今天?不如趁早死了干净呢。——你说,我什么时候进京比较合适?”
王戎是彻底的服了,尴尬地笑道:“老夫回朝之后,需各方打点,以做到万无一失,待一切妥当之后,自会快马报与主公,主公再北上不迟。”
两人又经过一番商议,夜已深,我将王戎送到门外,王戎去了白天预定好的客栈。
刚要进门,一把冰凉凉冷飕飕的宝剑架到了我的脖子上。四月的凌晨,还有丝丝的凉意,我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谁这么早的就要杀我,老子从早到晚的累了一天,好歹让我睡上一觉再杀不迟啊。
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不是这么说的:“好汉,别冲动啊,凡事好商量,你要钱我给你钱,你要女人我给你女人,尽管开口,你先把这个东西放下去,好不好?”
奇怪的是,后面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既没有置我于死地,也没有将剑放下的意思。我也不敢转过头去看,害怕脖子一动,自己挨到剑锋之上。既然拿我当猴子耍,肯定就不会马上手起剑落,悬着的心便落下去一大截。心一旦冷静下来,却闻到一缕女人所特有的淡淡的清香。
我郁闷死了:莫非一大早就遇到了传说中的女妖精?这样僵持着也挺难受的,我只得麻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
拿剑胁迫我的确实是个女子,一袭黑衣,黑布蒙脸,完全看不出什么样子及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