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是市里来人看望我,没什么的,你别多想。”对妈妈的慌张追询,夏媛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因为从任诠的暧昧态度上,她很难得出什么结论,自己现在还躺在病床上,一切都是未知数。
夏媛的伤情愈加见好,尽管还不能下床走动,但看骨片有明显好转迹象,多少让她和妈妈感到宽慰。
这天早饭刚过,夏媛手里拿着一本时尚杂志在翻看,好友刘小欣喘着粗气跑来病房,一进门就撅个嘴一脸的气愤。夏媛撂下杂志,随手拿了一个橘子递给她。刘小欣依旧不开晴,气呼呼地剥着橘子皮,还将橘子皮使劲往地上丢,始终不和夏媛讲一句话。
刘小欣是芭蕾舞团与夏媛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平日性格开朗,很少生气耍小性子。这一大早就来医院耍这一出,着实让夏媛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哪里得罪刘小欣了。
碍于妈妈在身边,夏媛不好细问,就用手轻轻拉了一下刘小欣的衣角,眨着眼睛朝刘小欣友好地微笑,示意刘小欣缓解自己的不满情绪。不想夏媛息事宁人的态度,倒挑起了刘小欣的火气,只见她指着夏媛道:“你别给我装糊涂,现在团长为何不来看你,他是忙着……你得想办法……”
“忙着做什么?想什么办法?孩子你快说!”夏媛妈妈自打刘小欣进门,就警觉地盯着她的神情看,以她的敏感很快料定刘小欣一大早跑来医院,绝不是单单看好朋友那么简单,现在果真说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话来。
这时的刘小欣见夏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一惊,也觉着自己太过莽撞,忙站起身揽住夏媛妈妈的腰身,缓和道:“阿姨,没什么,我只是生气我们团长不来看夏媛,也难怪,他们忙嘛。”
夏媛知道刘小欣是用话搪塞妈妈,一定有不利自己的事情发生,她要第一时间知道,毕竟团里领导在她受伤后对她的态度,有些闪烁,像是隐藏什么一点不明朗。每天躺在病床上养病的她难免胡思乱想,实则无奈之举,好端端的青春年华就这样浪费,她想起这些就心疼不已,要知道她可是练功房里的拼命三郎,蹉跎岁月无疑等于慢性自杀,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妈妈,你去问一下医生,何时给我会诊,我要尽快出院。”夏媛沉思一会,看着刘小欣焦急的模样,忙找了一个理由将妈妈支走。
夏媛妈妈心知肚明,但她不想违逆女儿的旨意,不情愿地挪动脚步找主治医生去了。
病房里鲜有病人,显得很寂静。情绪好转的刘小欣这时正色道:“夏媛姐姐,你一定要挺住,现在团里正在忙着改革,团里分成几个剧组,由组长聘演员。像你这种有伤可能上不了舞台的人,没有哪个组长愿意要,弄不好有可能落聘下岗啊!”
“什么?下岗?”夏媛以为自己听错了,挺直脖颈惊问一句。她早也听说别的单位打破大锅饭实行全员聘任制,能者上庸者下。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养伤的两个月,自己从一名能者转眼变成了庸者,竟落魄到无人聘任的地步。
脑子发炸,眼前发黑。夏媛将头埋在被里,呜咽着哭起来。被子一起一伏的在颤抖,搅合得刘小欣更加伤心,也跟着泪水涟涟,她俯下身子搂着夏媛道:“姐姐别哭,是我多事,也许不是这样的,或许还有转机呢。都怪我这嘴欠,没绷住,别哭了啊。”
刘小欣的声音近乎哀求,从早晨开会听到芭蕾舞团改革的消息起,她就为夏媛鸣不平,怒气满溢的她一头扎到病房,直到将这晴天霹雳告诉夏媛,她心里的气是消了,但悔意却出来了,早知夏媛这么悲伤的反应,而自己又是这场悲伤的导演者,这是何苦呢。
“姐姐,我只是瞎说,说不定不是这样的啊。”刘小欣伸手慢慢拿开被子,见夏媛的眼睛被泪水浸得红红的,就难过地用手指擦拭夏媛眼角的泪水,劝慰道:“姐姐,都是我惹事,一会儿阿姨回来了,该骂我了。”
这一句话敲醒梦中人,夏媛的心委实一惊,是呀,哪里是悲伤的时候,要是妈妈知道自己连饭碗都要丢掉,还不上火得要命吗?本来自己受伤离开舞台失去艺术生命,都等于剥妈妈一层皮,现在火上浇油般地再给一击,真真的要命了。
夏媛自小与妈妈相依为命,这种相依的情感让她觉着自己生命的一半是属于妈妈的。所以,当刘小欣的话一出口,夏媛马上停止抽泣,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毛巾擦拭泪水,末了还拉开抽屉拿出多日没有用上的香粉,仔细地往脸上搽。
一丝笑容挂在嘴边,假得很。刘小欣看着夏媛的强忍悲伤做笑颜的样子,更是心如刀绞。
而此时的夏媛比谁都清楚,她脚上的伤情对跳芭蕾舞是致命的,落聘是早晚的事,即使不下岗也会像妈妈一样,在剧团做一个打杂的来耗费青春,看着别人在舞台上挥洒才情,其残酷的心理压力会像一把锋利的刀,血淋淋地蚕食毁灭自己的梦想。
“别为我难受,打起精神来。”夏媛的情绪变得异常镇定,无法更改的事实,唯有以坦然的态度对待。
“好的姐姐,我听你的。”刘小欣狠狠地点头答应着,又看着夏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夏媛妈妈被女儿支出门,一路狐疑地来到李副院长的办公室。刚刚走到门口,就听李副院长在接电话,见她来立刻现出一脸慌张,忙将话筒紧贴脸,神秘答道:“不好说啊,还要观察一段,静养啦。”
听着电话的李副院长,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压低声音道:“嗯,你们怎么安排不关我事,不好越俎代庖啊,再说吧,再说。”
夏媛妈妈疑惑地猜测着,忽然心头一震——莫非是芭蕾舞团领导来的电话?会这么巧吗?她似乎忘记了来这儿的目的,神情恍惚地欲转身走出办公室。李副院长以为夏媛妈妈听见了电话那端的问话,尴尬地对她笑道:“哦,不瞒你了,是芭蕾舞团郑团长的电话,咳,问问病情,人家也是关心夏媛嘛。”
此时的夏媛妈妈顾不得多想,她恍然如梦地慌忙往病房跑,因为她最怕刘小欣对夏媛说出什么坏消息,破坏她女儿的情绪,影响脚伤的愈合。
等她回病房一看,见夏媛与刘小欣正悠闲地吃着橘子。她轻舒一口气倚在门口,忽觉后背都是虚汗。
难道自己真是虚惊一场?夏媛妈妈不相信没有一点事,稳定一下情绪凑近夏媛的脸庞一看,只见夏媛补妆的好看的脸有些异样,眼角发红发肿,明显是哭过的缘故。
不能哭,一定要挺住!夏媛妈妈不想惹女儿再伤心,就算伤心也要躲过一段时间再说,于是,她默不作声地走出病房。
恍惚的夏媛妈妈在医院里茫然了好一会,麻木的她找到医院二楼南边的一个角落蹲下,泪水不听话涌出眼眶,她嚎啕大哭起来。忍耐了两个月的她,神经近乎崩溃——花一般的女儿,堂皇的舞台,蹁跹的舞姿……一切的一切,花费了她二十几年的心血,难道女儿就这样告别美妙的舞台吗?
夏媛妈妈疲惫至极,她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便一头向下栽倒。这时,一位高大的身影迅疾地弯腰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你是谁呀?我……”
耗尽心血的夏媛妈妈喃喃自语着,重重地栽倒在那男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