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2日】
“都准备好了吗?他们祈祷要多久?完了就开打吗?”辛收回了好奇的心。
“是,没多长时间了,咱们再讲几句话,他们就要起来了。”李友达对辛的疑问很耐心地解答着,他是一个忠诚的老将了。
辛对作战并没有什么经验,思维也没有那么拘束,“你们每次都要等他们祷告完再打吗?怎么不直接开打呢?”
李友达颇是为难,踟蹰有会儿才开口勉强作答,“这,这是老规矩了,他们若是傍晚遇到我们,他们不会打过来,给我们时间迎战;他们做祷告的时候,我们也不会去占他们便宜。”
辛有些懊恼,他还以为是什么对己方不利的因素早晨不宜奔马之类的,没想到是这种约定俗成的破规矩,袖子一甩,脸色沉了,“我们跟蕃岩人签了文书吗?怎么就不会变通啊!”
李友达慌忙摆手解释,“这对双方都是有好处的,不,不用改变。蕃岩人擅长奔袭,早上从一地出发,快到时歇息一会,傍晚正好出现,精神也兴奋,而我们部队却是最疲乏的时刻,没气儿,打了必输。早晨雾水重,北疆用的都是杂交马,跑不动,趁他们祷告,我们攻击,也实在捞不到多大好处,反而将来他们也会攻我不备,倒不好了。”
辛不了解与蕃岩的作战方式,只能全权交给李友达指挥。管忠死前,曾给辛留过告诫,也大致嘱咐过几个信得过的人,“李友达是个很传统正直的人,他认定了我是他值得奉献一生来效忠的人,他就不会改变,莫妄想他对你会对我一样,这是不可能的,但你作为我的接班人,他会保持绝对的永久的忠诚,这一点,你尽可放心,他不会交心,但会尽心。”当时管忠是这么说的。
李友达伸长了脖子,探望一会,对辛说,“开始了。”
蕃岩人的阵地里,陆陆续续的,有人站起来了,钻回了穹庐里,这是去准备了。又一会,蕃岩人集结,上马了。
辛独自面对的第一战要开始了。
李友达让人按规矩击鼓助威,兵营前的栅栏搬开,辛当头冲出。
蕃岩人并没有急着打过来,反倒是众星捧月般地请出了蕃岩汗,那是个深眼高眉骨的人,鼻子又大又挺,皮肤雪白,长得不算英俊,威严不足。蕃岩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立在最前方的辛,与身边的人私语一阵,根本没有进攻的打算。
辛被那直剌剌的放肆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策马在北疆军的面前绕着,“蕃岩人来了,你们怕吗?”已有些喑哑的嗓子放纵地吼着。
“不怕!”这一声山崩地裂。
“你们相不相信能把这些蛮子打趴下?”上次训了半日的话,嗓子像是喊坏了,出血嘶哑,现在似乎是又撕裂了伤口。
“相信!”这一声震天撼地。
“好!”辛赞许地抽了一下马鞭,“等会儿,一块跟本王冲!”军中忌讳讲什么“给我冲”管忠曾这么教导他,一个好的将领绝不会让自己的士兵在前面冲锋陷阵,而自己躲在后面得意享乐。马嘚嘚地跑得欢快,载着辛在北疆军的骑兵前转了一圈,这是李友达的宝贝,整整五千骑兵,价值连城的宝贝。
长矛拄地的声音排山倒海地涌来。“吼——吼——吼——”将士们嘶吼着给自己壮胆鼓劲儿。脸上已经显露出自信激愤的神情了。
辛看着很是受用,再也没有耐心跟蕃岩人耗下去了。直接拔出刀来挥舞着,抽马奔上去了。身后的兵士们看了备受感动,堂堂王爷就这么干脆果断地只身冲出去了,纷纷扬刀奔去。
莫氏王朝历史上最为惨烈的御寇战——嚓科尔保卫战,正式打响了。
辛在战前、阵前的鼓舞居然真的有效,这一仗从日东打到日夕,停停战战了十来场,北疆军伤亡的人数并不大,基本与蕃岩军的伤亡状况基本是一致的。
辛得知这个消息高兴得就要蹦起来了,可一想到战场上血肉横飞的场景,就冷静了下来。
而这一次战斗也终于造就了战士莫辛,辛光荣负伤,在胳膊上被砍了一道长疤。是一个蕃岩的无名小兵干的,举了弯刀,辛手上的刀被震飞,这才用胳膊去挡,于是乎,留下了永恒的印迹。
这天结束,辛累得精疲力竭,却又不得不强支起身体和众部议事。
“今日我军表现尚佳,歼敌两千,自损两千三百,值得表扬。”一开始李友达就做了总结表扬。
辛听得心里高兴,可没表现出来若按这种比例伤亡下去,北疆军何愁灭不了这批蕃岩军。
“但我军内部千万不可放松懈怠,今日迎战的蕃岩军所带的较差兵力,真正的蕃岩草原轻骑还没出来,我军第一日作战,精神饱满,斗志昂扬,方能与蕃岩差军匹敌,所以都要认清形势,不要盲目乐观。”李友达一本正经地说着,一瓢冷水浇透了辛。
“李将军,目前看来,蕃岩人会连攻多久?”辛把不满因素压灭,恭敬请教。
李友达对辛颔首一下,方答道,“蕃岩人会一直打下去,不是把我们逼走,就是他们战得没有兵力了。”
李友达说出的很绝望的现实让辛心口闷地一痛,第一天,他便负了伤,接下来的日子里,该怎么办?
夜间的商讨一直持续到傍晨,众人小眯了一会儿,又纷纷披甲提刀,打点战斗准备了。辛被砍伤的是右臂,拿不了武器了,做了伤兵对待,只能在阵前讲话,“将士们,你们都看到过了,蕃岩人并不可怕,他们也是人,你们都是昨天的勇者,今天都站在这里,活着。”辛独舞着左臂,右臂上缠了厚厚纱布,打了绷带吊在脖子上,看上去十分可笑,脸上的表情却是严肃认真,“活着多好啊,本王希望你们过了今日还能活着,你们都要珍惜自己的生命,等这仗打完了,本王请你们喝酒,等你们的好消息啊!”辛努力着把右手抬起来,最终却疼得只得被迫放下。
“吼——吼——吼——”混着长矛拄地声的呐喊声竟比昨日还要响亮不少。
辛目送着他们出去,不忍去看战场。
然而这天的结果却实在对不起辛殷切的希望。小比例的伤亡突然间出现了,蕃岩损失不过数百骑,北疆却丧失将近三千,辛真正相信李友达所说的,这是蕃岩的精锐部队。他原以为一比三已是极限,这次看到了,小巫见大巫罢了。
李友达安慰了两句,“王爷,不要放在心上,明日还有战斗呢。”
辛惊讶于蕃岩人异乎常人的精力,第三日依旧打得风生水起,辛不再逃避,站在高处,眺望着战场,看铁骑冲杀,看步兵抵御,看己方人马一个个被砍倒劈下,看对方马蹄踏过死伤人员。
辛目睹了断肢残臂,竟然感到了一丝悲凉,他似乎在同情这些赴战的儿郎,同样年华,少不过十五六岁,长不过三十七八,服了兵役就把命交了出来。
这种双方相差悬殊的情况持续了将近一旬,双方都有严重的损伤,于是同意休战,辛的胳膊勉强能拆掉绷带写字了。
“都说说吧,怎么办?再这么下去,我们可就要没人了。”辛头痛万分,揉着眉心。
“不如,撤回嚓科尔城吧,守城战总比这么正面力量对比要好些。”李友达发出了软弱的信号。
辛暗觉不快,但也想不出有何良策,嚓科尔城早些打成的狼牙桶不是损坏就是钝得用不得了。士气也在一点点低落下去。
“是啊,王爷这么死撑下去,嚓科尔很可能就没有北疆本军驻守了,新来的那批人不了解情况,单靠他们是不行的。”有人出声表示赞同。
“此事容本王再想想。”辛现在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很艰难,要担负的责任比每个人都重,“散了吧。”辛挥挥手,不再对他们抱有希望。
“是。”有气无力的回答,渐远渐轻的脚步声迤逦而去。
李友达坐着没有动,沉默着,等辛平静下来注意到他。
辛感到了身边犹有温热的气息,头也不抬就知道是李友达,长出一口气,撑额,“若还要说服本王撤兵,你就莫出声了,本王要考虑考虑。”
这么多日子,辛长夜难眠的孤声哀叹,望月朔了又满,看草枯了又长,慰劳受伤的士兵,握住他们的双手,亲自给他们上药,尽管只有左臂一切都很艰难缓慢,亲力亲为的作风却着实感动了不少人。人前挤出的强颜欢笑,人后日日添新痛。
所有的悲哀,李友达都看到了,这种所有的疼痛都坚强独自扛起的寂寞,将辛折腾得虚弱疲惫,曾有一次在议事时顶着两只黑眼便沉沉睡去了,李友达中止了会议,重新定了时间,取了床棉被,轻轻给辛盖上。辛一觉只睡了两柱香的功夫,醒来并没嗔怪李友达,只顾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