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压下怒气,知道不能在将士面前争吵,否则扰乱军心,大局不稳。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待到后面的伤病残将统统过去了有段路,管忠才下了马,自己执起鞭,让道临骑马跟在一旁。
辛开口便是哼得一声,质问的气息很浓重,“为什么不战而降?我在等你的解释。”
管忠对辛的态度有了一丝不满,稍皱了眉,顾及着他的身份,并没有发作,“这里注定守不住了,与其全体阵亡,不如把防线往后缩,保存实力,和别处的汇合后再做打算。”
“所以,你拱手把这里让给了蕃岩人,长他人威风,灭自己锐气,就这么灰溜溜地要逃到哪里去?”辛开始口不择言,试想管忠逼着他杀人,一觉睡醒,阵地已失,辛只觉得窝囊,他这个王爷连这么大的事连句话都没说,手下人都已经办完了,他的意见问都没问。
管忠的态度也差了,他的心情本也不好,看着张牙舞爪,满嘴胡语的人在自己面前招摇,“这是为了大局着想,死战下去,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现下要做的巩固后方第二道防线。只要不让他们把湖刹什海包围起来,依靠这个中心,东西互助,左右牵制,蕃岩的速度一慢,我们就有机会分割瓦解敌人。”管忠一口气把该说的都说了,辛若是再不明智,就凭他北疆军最高长官的身份,欣朵和嚓科尔肯定守不住了。
道临此刻比辛镇定,管忠说的是真理,管忠要撤军前就跟道临商量过,道临同意了,这是当眼跟前儿最好的方案了,管、道查过地图,西部还好,及时往后拉些距离,防线又连成一条,蕃岩无缝可入,但东部还是很危险,这个口一打开,东部西大门就失了。
辛回头恋恋不舍地又凝望了一会自己的营地,走得很远了,天上的红云和地上的战火都交叠在一起,辛尝到了失败的味道,苦涩,只能往肚里咽的苦涩。
这剩下的人全部撤到了东部的第二道防线,以墨兰、脱脱乌、邦鞑、呼木莱四地为基本点连成的一线,管忠叹了口气,把希望寄托在这里。“朝里已经调了山陕驻军前来支援,估计再有十来日就可以到了,咱们要撑一撑。齐鲁的军队也做好了准备,这场仗不知会打得怎样。”辛的软化让管忠也开始叹惜,两鬓斑白,他不再能够豪迈喊出“鬓微霜,又何妨”的人了,他老了,渴望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产生患得患失的忧虑之情。
辛掀开了盖在膝上的毛毡,不顾咕噜向前的车子,纵身跳下,管忠诧异地看着辛。辛撒腿往后方跑,长袍绊脚,大袖碍身,辛只顾往前跑,跑得靴被蹬掉了一只,玉冠也不知何时去了何处,直到没有气力了,人直接扑倒在地上。
管忠和辛停在原地等他,久而没有反应,道临急了,管总示意他下马,自己翻身纵鞭驰去。
管忠感到辛身边时,辛脸侧着朝下,口大张,泥土矮草都进到嘴里了,眼睛等得牛铃般得大。管忠心疼地把辛拉起来,以汉子的方式重重地把他按到胸膛上,手沉沉地拍着他的背。辛的一侧脸颊是脏兮兮的土黄色,流淌下来的泪冲刷出道较白的痕迹,辛第一次在他人面前以哭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痛苦与悲哀。
管忠抱着辛,两个人都不说话,部队已经走远了,万籁俱寂,只有辛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所发出的压抑低吼。马匹人脚扬起的尘土又落定,他们走了,风光无限的北疆军为了自保,竟然通过如此屈辱的方式苟且偷生。辛的泪滚烫汹涌,这是他经历的第一个失败,他的骄傲在昏迷中被摧毁殆尽,可那水珠儿烙伤的又怎是他一人的心,管忠,道临,活着的战士,整个北疆联军,哪个人的心不在流血。
一阵风贴地袭过,衰弱的草被压弯了腰,低下头,细细的尘埃在远处汇聚成的薄雾挨着那草,成了一片曚昽。偌大的草原上,空旷无人烟,一骑伫立,两人痛苦相拥,还有一辆破旧的两轮牛车。
管忠带着剩下活着的,伤了的或是没伤的人到了墨兰。
墨兰的驻军都是管忠亲手调教出来的,见到老主人,心中既有激动,也有义愤,看了晋王辛弃鞋丢冠、披头散发的落魄模样,徒增了几分悲凄。
管忠让辛去安置了,本想让辛就去歇息,看他这一日杀人痛泣,神劳身劳,却被辛愤怒兴奋的眸光怔住了,他现在无论如何是睡不下去的,他的眼里氤氲的,都是报仇的欲望。
辛参加了将官们的会议,他一言不发地盘腿坐在墙角,低头只听不说。
“将军,怎么到到墨兰了呢?”这是墨兰的节驻史,墨兰的最高父母官,也是墨兰驻军的最高将领,名叫朱亚。
管忠身子紧了紧,干涩着喉咙,哑声道,“前方失守了,我放弃了第一线。”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切切的私语唏嘘刀剑一般地刺着划着在场的管忠和辛。辛双拳紧攥,额上青筋突暴,但什么也说不出口,确实,失守了。管忠的牙咬得快要裂开了,这种被抑制却又无法截至的不满和蔑视让这个老人感到无比的难堪和自责。
朱亚凌厉带着警告的眼神从在座的每一个人脸上扫过,他不允许有人这样对待管忠,管忠于他是与父母同样尊重的人,目光划去,一时处处噤声。
“我把战线拉长了,现在也只有等他们冲进来,再包起来吃掉。”管忠的神色恢复得很快,是他咽了血镇住的。
朱亚跟了管忠十多年,管忠的脾性他了如指掌,“将军,这招很险,若是再被冲开,我军形势可危。”朱亚这人不会说假话,尊敬是一回事,决策又是一回事。
“可敌我伤亡高敌十倍有余,若不后撤,全军覆没,势在必行。”管忠苦恼地捏揉着自己的左额,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下道命令居然如此艰难,“西部,管霄正在赶来,蕃岩打不过去,只要东部撑住,把防线作牢了,待两面夹击,我军可胜。”
朱亚沉思起来,单手托颚,食指打着圈,“墨兰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势必成为第一个被攻击的对象。”他也开始担心,管忠守不住,他朱亚是否能守住?
管忠突然像是感叹惋惜一般地评论起来,“墨兰是个美丽的地方啊,这里的水草丰美,百姓勤劳,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不知可否再看下去,战火一燎,又要烧几季?”
朱亚听着管忠这文气的话语,回想起以前每次出现这种情况后发生的事情,当下寒气入侵,冷彻骨髓,“将军!”大声打断了管忠沉浸的思绪,眸见管忠皮肤褶皱松弛,眼窝深陷,神色迷离,心中忧虑更深一分。
管忠被朱亚这一嗓子给拉回了神,他略带温情地瞥了瞥缩在角落里的辛,他没有走出哪里,是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还是那灰埃低迷的茫茫草原?
管忠的异常朱亚细致地全注意到了,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来,涔涔地湿了中衣,我军大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曾经的画面一幅幅重新展现在朱亚的眼前,那时他的亲哥哥战死了,找到时,只有头连着左膀子,含了一口血,唇闭得死死的,整条左臂还在,只是手指被砍掉了半根,左胸腔里那颗心脏已经冰凉。朱亚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土屋里没有人开口,沉寂在弥漫,麻痹着每个人的神经。
此刻的辛是唯一没有经历过恁惨烈的战斗的人,也便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被记忆左右的清醒的人,“你们在做什么!现在要商量怎么驱退蕃岩人!”
一声厉喝把帐里的游魂散魄赶走逐尽,管忠颇含意味地望了仍旧垂首独坐的辛,“是,辛说的对。”
朱亚满撑了鼻孔,喘息有些急促,但好歹从可怕的回忆中解脱出来了,他的头脑里现在想不出什么有效措施可重挫对方,他已经被管忠战败撤退的消息给茫然了,“将军,您看该怎么做吧。”话说得很委婉,把定夺大权重新交到了管忠的手里。
管忠深呼吸一次,炯炯的眼睛又回到了他身上,“你们有什么意见,都说说吧。”面朝着这么多的能兵强将,计谋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至少能找出拖延节奏的方法来,等到西部和东部的共同支援,那一切都安定了。
“当务之急应是加强墨兰、脱脱乌、邦鞑和呼木莱之间的联系,结成统一战壕,互相帮衬,不论蕃岩进攻哪里,其他三地都应前去驰援。”
“是啊,稳住这第二防线,也是我们现下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就这么点人,出击是肯定不可能的。”
“不如让西部的人把他们的后路给封掉,来他个瓮中捉鳖。”
“不行,现在蕃岩大军还未到达,西部一旦松懈,很有可能,蕃岩掉头反攻,才真是无力抵抗。”
……
【对不起啦,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