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娓娓道来——
“你爹六年前,救过我娘一命。当时我娘怀了第二胎,那恶毒的正妻刘氏却找借口让我娘去做粗活,害我娘小产……全城的医馆也大都被那刘氏买通了,平日里刘氏管着林家的百草药行,而信都城几乎所有医馆的药材都是从百草药行进的,惹了刘氏对他们进药自然没好处,没人敢帮我娘。
六岁的我和腹下流血不止的娘二更天在城中拍门哀求,没医馆敢开门,那时,唯有廖郎中的采芝堂二话不说开门救治我娘,我娘才挽回一命。
而刘氏却因为这件事盯上了采芝堂,频频找茬,你也知道你爹人太好,所以虽然或许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也不愿意与刘氏对抗,将委屈都咽在了肚里。廖家采芝堂之所以那么落魄,也多少因为我娘,娘死时都在后悔连累恩人,让我将来有机会就帮帮你们。
只可惜,我一直也是泥菩萨一尊,没能耐帮上忙,所以这次,我才希望能帮你们一下,即便只是个供你们暂时几日吃住的小忙。
那天我赶你们走是因为想故意做出不情愿的模样。我怕直接跟你爹说了实情,你爹人太好认出我来后就不肯领我的报恩,好在你爹似乎并没有想起六年前我和娘的事,所以,银杏你也千万不要告诉你爹实情,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旧事忆完,竹笋也挖够了,林玉竹起身,对廖银杏微微一笑,回了小竹屋里,去准备晚餐。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廖银杏捏着下巴惊叹:“原来还有这种事?看来我爹真是个滥好人啊,真不靠谱……”
嘴中虽抱怨着亲爹人太好为自己招惹祸端,廖银杏心里却是喜滋滋的,能有这么一个好人爹爹,他们才能捞着林玉竹的收留,不然他们恐怕就只有走十几里路去破庙里头睡,那种四处透风的地方可不是养病的好去处。
……
五月初二,小雨。
林玉竹换上他那身黑麻布衣裳,撑着黑色油纸伞站在竹林间,抬头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目光深邃,似乎心有所思。
住在万家大院也有九天了,廖家四口早就习惯了林玉竹一下雨就变个人似的模样,这几天他们采的药也晒得差不多了,雨天无事做,百无聊赖中,林玉竹看雨,他们一家四口就隔窗看雨中的林玉竹,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聊着聊着,聊到了端午节,廖玉泉有些兴奋的开口问:“爹,快到端阳节了,是不是该采点粽叶包粽子了?”
廖父面上滑过一丝惆怅,而后迅速笑眯眯道:“是啊,该准备了。银杏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我看我们明天就回城,准备过端阳节。这次守卫应该不会再阻拦了,只要我们回去把衣服都烧了,就能开门做生意了,总归都是耽误生意,这几天能落个在这儿的清闲,也多亏有玉竹,以后一定要好好谢谢这孩子。”
廖银杏摸着自己已经恢复光滑的脸蛋跟着点头,多亏她能忍,睡觉的时候就将自己五花大绑,而白天也有林玉竹帮忙监督,她身上的水疱没破一个,将来也不会落下疤痕了。
廖玉泉却是有些不舍:“咱们走了,玉竹不就又自己一个人了?一个人过端阳节……多可怜啊。”
廖银杏也想提这茬,但还未等她开口,却见廖父脸一板,捋着胡子沉声道:
“当然是要在这与他一起过节。回城是要去买些大枣糯米,换身衣裳再回来。若不是因为他不能入城,咱家又实在拮据,我接他回医馆住的心都有了。”
廖玉泉叹了一声,嗓音压得低了一些:“是啊,他确是让人心疼,六年前他哭着来拍咱家门求咱们救他娘的样子,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真不知道别的郎中怎么狠心将他拒之门外的。”
廖父摇头:“哎,你一个孩子懂什么?大人的事儿比你想的复杂得多,他们也是有苦衷的啊!只有咱家本就落魄,所以也就不怕继续落魄下去了……”
廖空青愤愤道:“哼!宁肯落魄也不能让那刘氏恶妇得逞,这点骨气咱们家人还是有的。哪像别的郎中,一个个只顾着自己,玷污了郎中这救人的身份!”
……
听着父兄们的话,廖银杏在一旁不参与,只是微微笑听着。
看来这段故事根本不需要保密。她的父兄虽然看上去心软又傻气,但心中明镜着呢!
廖家三个男人聊着聊着不知道将话题扯到何处去了,廖银杏参与不到他们的话题里,趴在窗沿上,凝视着远处林玉竹寂寞的身影。
难怪那少年总会露出落寞的神情,想必他短短十二年经历的人生,比她廖银杏二十五年来的人生还要痛苦。
廖银杏想,自己或许该为他做点什么。
竹屋的内间里笔墨纸砚俱全,还有许多书册,从书册的磨损程度上一眼能看得出林玉竹平时有多用功。
廖银杏研墨,捉袖,提笔,以她前世练就的一手娟秀好字在纸上写了一个治疗日晒疮的方子。
她观察林玉竹好些天也不是白观察的,虽然林玉竹不肯直说,但廖银杏也搞明白他出他到底患的是什么病了。
日晒疮,也就是紫外线过敏,某日林玉竹午睡时廖银杏故意引了阳光来晒他的胳膊,没晒一会儿,他的皮肤变开始红肿起泡,症状发生的很快也很严重,看样子是极为敏感的体质,也难怪会每天穿着黑衣打着黑伞,生怕阳光晒到自己。
这种病说实话是没法治本的,即便是现代医学也没法彻底处理这个问题,因为这病不会直接致命,也就受不到重视,紫外线过敏一向除了躲阳光之外就没什么太有效的方法了。不过,让病症减轻的办法还是有的,尽量避免食用感光植物,再加上定时泡药澡或湿敷,倒是能够缓解症状,虽不是立竿见影,但经过调理后起码能让林玉竹不会过分惧怕阳光,她不敢吹嘘自己的医术,但起码让他在阳光下呆个半个时辰不发病还是能做到的。
开完调理和药澡的方子后,又写了禁忌的食物,廖银杏吹干宣纸,将方子折起,塞到了林玉竹的枕头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