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下病,也就是古时对妇科疾病的统称。
即便是现代,许多人也对妇科病有所误解,有些人认为患了妇科病的一定是因为私生活不检点房事过勤,更何况是古代人了,也难怪郑县令如此偷偷摸摸的。而这女儿还在家中,就肯定是还没有夫家,未出阁的女子若是让那些个老头子来给看这种隐秘的病,的确有些为难人。其实因为女性的生理因素想避免外感病菌实在很难,加上情绪或饮食不当也会导致那方面的问题,所以妇科病是很常见的,只是各人情况有重有轻罢了。
廖银杏脸色一尴,妇科病多种多样,有大有小,没见着病人她也不敢说能不能治,而且她也不精于妇科,不太自信:“这个,看来县令大人的山参能不能到小女子手中还是个问题,银杏不太精于妇女病……”
郑县令一听,脸上有明显的失落,轻叹了一声,直起腰来低声嘀咕道:“也是啊……你才十岁,恐怕连自己都还……算不得一个女人,怎么能治女人的病呢?可这病也没法子让男郎中来看,这可如何是好……”
对方虽然没有轻视的意思,但廖银杏还是被这一番嘀咕激起了挑战欲,有些不服气地脖子一扬:“县令大人,这也未必。先带我看看病人再下定论也不迟,这药还是要先还您,若是能治好,您再给我也不迟。”
郑县令接过那些锦盒,叹了口气,点点头,推门将廖银杏带进了屋子里。
刚一进屋,刚拐过外间,还没等往里间走呢,里间就飞出来一个枕头,整砸在郑县令的头上!
接着,里面传出一个少女有些歇斯底里的怒吼声:“死老头你给我滚出去!什么病?!本小姐才没有病!宁肯听那些下人胡乱嚼舌根子也不信我,去死!滚!”
廖银杏着实吓到了,心想这不是县令家的千金么?按理说不是应该大家闺秀修养很好么?怎地说出的话跟个泼妇疯人无异?!
惊吓过后,廖银杏脸色严肃了下来,想到或许对方是由于病痛折磨而导致心性大变,才会如此暴躁。
果不其然,郑县令一脸苦色地弯腰将地上的枕头捡起,而后无奈地对廖银杏苦笑:“哎……锦瑶她……平时不是这样的。”
廖银杏点头表示理解,可是隔了一层屏风,也看不太清里面的状况,她不太敢靠近。
廖银杏想了想,而后扯了扯郑县令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听完之后,郑县令点了点头,对里面的大女儿柔声求道:“锦瑶啊,别生气,爹信你没病!是爹糊涂,随便听信那些下人的谗言,都是爹的错!你看,爹已经将那些丫鬟都赶到别的院儿去了,这又给你买了个小丫鬟伺候你,你快别生气了……银杏,你快给小姐收拾下房间,捶捶肩揉揉背!”
廖银杏柔柔顺顺地应着:“是。小姐,银杏可以进去么?”
“……”
只听里面一阵沉默之后,郑锦瑶大小姐似乎气小了些,嗓音沉稳了许多地道:“那就进来看看长什么模样吧,要是我看不顺眼,这丫鬟我不要!”
“要换也得明天早上换哪!就算不顺意,你也凑合用她一晚上吧,爹还忙,先走了……”
郑县令用有些担忧的眼神看了廖银杏一眼,而后摇摇头,转身离开。
郑县令走后,屏风里面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等到郑县令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她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不少:
“你叫银杏?进来吧。”
“是。”
廖银杏有些忐忑地绕过屏风,只见屏风后只是一张床,而如今有个着水蓝色襦裙的少女正捂着小腹斜倚在床框上,打量着廖银杏。
郑锦瑶看样子也就十五岁左右,模样生的很好看,五官小巧精致,一双丹凤眼透着睿智和一丝冷傲,仔细一看倒是和郑县令有八分神似,只是眼神虽有精神,却脸色泛白,双唇泛乌,捂着小腹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廖银杏打量郑锦瑶的时候,郑锦瑶也在打量廖银杏,她对眼前这个有些黑瘦,但五官清秀,一双杏仁眼格外明亮的小丫头第一感觉不讨厌也不喜欢,只是总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像丫鬟,没有丫鬟该有的低眉顺眼,可能是还没被主子调教过。
因为看惯了那些低眉顺眼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丫鬟,心想眼前的女孩子可能会单纯些,郑锦瑶也没继续抗拒,直接使唤起廖银杏:“去隔壁浴房烧些水,等下伺候我洗澡。”
“哦,好。”廖银杏长这么大还没伺候过人,表情有些无措的应着,出了郑锦瑶的房间,在左边找到了沐浴间。
将沐浴间内的烛台一一点燃,照亮整个房间之后,廖银杏“咦”了一声。
这房间不算很大,约莫有三十平方左右,呈长方形,以花鸟图屏风相隔,里间是一三米长宽,一米半高的正方形浴池,外间是换衣间,地上堆了一大堆木柴和几卷竹帘子,靠屏风的旁边还有一口盖了盖子的井。
沐浴间自带一口井就够有趣了,更有趣的是那浴池竟以石头垒成,池底是一块平整的大石板,而池子的下面有三个坑洞,从外间堆着的那些木柴和池子后头的一管烟囱来看,那些坑洞应该是添柴烧水用的。
又结合了一些沐浴间内其他的物品联想了一下后,廖银杏大致明白了这浴池的使用原理了——通过水井打水将石头浴池盛满,同时点火再在上面盖上竹帘子将水烧热,水好了之后在池底铺上一层更加厚些的竹帘防止烫伤,而后伺候大小姐泡澡就成了。
大致猜测了一番流程后,廖银杏便打开井盖先打起水来。
廖银杏年纪小,身子弱,没什么力气,虽说从前小时候在农村也见过轱辘水井,知道使用原理,可亲身使用起来才发觉颇有难度。
尤其那浴池那么大,廖银杏的左手还受了伤不能使力,这才感觉到伺候大小姐洗澡真是个要命的活!打了十几桶水,也不过是漫个拳头深的底儿而已,而她已经累得腰都快折了!
又撑着打了一桶水,廖银杏撑不下去了,扑倒在换衣服用的长凳上,喘起粗气来。
而在此时,沐浴间的门却不知被谁轻轻推开了。
廖银杏以为是郑锦瑶大小姐等不及了,一惊,翻身几步跳到井边抓起水桶,做出认真干活的模样。
而进来的人却噗嗤乐了:“不用勉强了,舅舅知道你受了伤,一个人肯定伺候不了锦瑶妹妹,叫我带了几个丫鬟过来。”
一听声音熟悉,廖银杏松了口气,抬头看向门边,只见刘玮带着四个丫鬟站在门边,一脸苦笑的看着自己。
刘玮轻声吩咐那些丫鬟:“去把活儿都干了,别弄出太大声响来。”
那四个丫鬟点头,进了沐浴间后便动作麻利的干起活儿来,两个负责烧火,两个负责轮流打水和提水,动作比廖银杏真是快了不知多少倍。
廖银杏揉着自己酸疼的胳膊站到门边,由衷感叹:“我果然比不上真正的丫鬟厉害……”
刘玮笑了:“四个人的活你一个人干,当然不成,再说你的手又不是干粗活用的。咱们别在此处碍事了,去园里转转吧。”
廖银杏点头,跟着刘玮出了沐浴间,踏进了花园里。
今夜月亮不大,一弯娥眉月挂在中天,月光勉强能照亮花园内的轮廓。
园子很大,有假山有小湖,有花坛有竹林,有凉亭有空地,刘玮带着廖银杏走到离郑锦瑶住处不远的一莲花池旁八角凉亭内,两人落身坐下。
湖水反射着月光,凉亭旁的光线要比其它地方明亮许多,廖银杏静静看着池水中的莲花,神色恬静,没什么话要与刘玮说,却也不觉得尴尬。
不过刘玮像是有话要说,他看着廖银杏,犹豫了一会儿后道:“昨日登门求亲一事,虽说唐突可笑了些,但那之后刘某认真想过,若姑娘愿意,那个……刘某还会再派媒去求亲。”
本来还一脸轻松的廖银杏,听了这几句话脸顿时僵了!
这算是求婚么?!
廖银杏一怔,正了正身子,一脸尴尬认真严肃地道:“呃……这个……先不论年纪相差过大,你我二人好像加上这次才见过三次面吧?第一次为了你的病,第二次为了锦瑜小姐的病,这次又是为了锦瑶小姐的病……我们的关系向来只是医生与病患还有病患家属的关系啊!刘大哥,若是因为昨天你们用婚事骗我们而让你骑虎难下,你大可以不用在意,这件事除了你我两家之外没人知道,就当它没发生过不就成了?”
刘玮却是一惊:“咦?不是这样……”
还没等刘玮的话说完,廖银杏急声打断了他的话:“若是因为堤边诗会之事,就更加不行了,刘大哥没必要委屈自己以求保全银杏的名声,即便会因为那事被人说什么,银杏也不怕,这件事过一阵子就会被人忘了。”
刘玮摇头:“并非如此,刘某是钦佩姑娘的才华和仁心,诚心实意想要娶姑娘为妻。”
见他那认真严肃的模样,廖银杏无措:“诗是我抄的,医术也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而已,刘大哥你就别开玩笑了。咱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根本不可能的。”
刘玮的神情却更认真:“这些刘某都派人查过,姑娘的爷爷做过正八品官员,再往上排也历代都有做官的,廖家也算是官宦世家,而刘某亡父从前也不过是从七品小官,怎会门不当户不对?还是说……姑娘嫌刘某尚未夺得功名?”
廖银杏被他那股子认真劲儿弄的头疼不已,而且她看他那模样也不是因为喜欢自己,肯定是因为太注重名声,怕昨天段氏借求亲骗人的事传出去不好听,反正刚好门第相当,便干脆想假戏真做息事宁人。
可他愿意委曲求全娶了廖银杏,廖银杏还不乐意这么随随便便许了人家呢!她对刘玮的感觉顶多就是“看着还算顺眼”而已!哪到互许终身的地步?!
而既然他提到了功名,廖银杏也就找到了坡下驴,连忙推脱道:“我爹考了一辈子的功名也没得到什么,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女婿能在朝廷里有个一官半职的,守着铁饭碗也不会让我饿死。再加上我的年纪还差几年才能出嫁,咱们这事儿……还是免了吧?”
刘玮沉默不语,低头想了半晌后,抬起头注视着廖银杏,目光如星,缓缓吐出二字:
“三年。”
廖银杏对这二字很不解,一脸迷茫:“嗯?”
刘玮却从怀中掏出一柄摺迭扇,交到廖银杏手中:“以此扇为凭,三年之内若刘某中举便会登门送聘,三年之内若无作为,请将此扇归还给刘某,刘某便会死心。”
廖银杏脸色更难看了。
她才不想接这么个东西!她干嘛要用终身幸福跟这固执死板的男人打赌玩儿啊?!
看出廖银杏的抗拒,刘玮略带强硬地道:“若姑娘不接,刘某便当姑娘同意这门亲事,明日就去提亲!”
刘玮的确是认认真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他说出这话来并非一时抽风。
其一,风远书院的学生们嘴碎的很,堤边一事估摸没几天就会被传成与男女之情有关,而且指不定会被传的多猥琐,到时定然会坏了廖银杏的名节,即便她不在乎,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其二,段氏拿这求亲当借口去请廖银杏这事儿,传出去的确不好听,对郑天和一家一定会有不小的负面影响,为了不拖累舅舅,他也必须娶了她。
其三,他二十一岁还没娶亲就是因为他比较偏好有才华的女子,却又不喜欢被爹妈刻意培养出来毫无灵性的才女,而廖银杏仅仅十岁诗才医才却都不错,再过几年必然撑得起“才女”二字,而且她的性子也没一般才女那么自傲死板,她越是自谦否认,刘玮就越是觉得这才是真正有才华的人,他颇为欣赏。
所以,综合如上,刘玮此时就钻牛角尖了,他觉得自己就此娶了她完全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