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清晨,廖家四口获准离开了采风船。
下船时,郑县令与刘玮作出承诺,说锦瑜病愈后便着手帮廖银杏把在诗会上出的风头转到廖玉泉身上去,直到全城都相信廖银杏的医术是廖玉泉教的,廖银杏当时诵出的诗是廖玉泉做的为止。
但却意外的没谈到酬劳的事,不过廖家四口也不想问,毕竟招待他们一家四口在船上的这一晚还有关于廖玉泉的两件事,价值已经不是用一点诊金可以衡量的了。
说实话面对那么一个七品父母官让廖家四口十分紧张,深怕一句话没说好对方就翻脸不认人,所以下了船之后四人都是大大松了口气,回家的途中也是有说有笑。
唯有廖玉泉一路闷闷不乐,似是有心事。
廖父细心注意到了二儿子的异常,奇怪地问:“玉泉,你有何心事?”
廖玉泉看了一眼廖银杏,叹道:“……那些名本该是小妹应得的,却因为她是女儿身而不得不转给我这没用二哥,我……受之有愧。”
廖银杏一听笑了:“昨天晚上吃了那么一顿美餐,我就心满意足了。接下来只要将我学到的医术都教给二哥,你就可以放心以郎中身份扬名了,之后若医路顺遂,考入太医署绝对轻而易举。虽然我不能得到什么,但二哥得到了跟我得到了有何区别?”
而且,依目前的状况来看,她不想当个幕后英雄也难啊!不情愿又能如何?
廖玉泉有所顾忌:“但……若被人问起师父是谁该如何是好?你说是仙人教给你的,我们愿意信,可别人怎会信?”
这个问题可把廖银杏难住了,长叹一声:“就说是祖传的呗。”
廖玉泉摇了摇头:“医术讲究师承,若没有个好师父,即便有好的医术也很难被认可。若说祖传肯定是不行的,咱们的背景随便一个人都能查出来,加之采芝堂如此落魄……若有那么神的祖传医书早就每天都能吃到肉了。”
廖空青却是哈哈笑了:“那些以后再说吧!管他作甚!反正有人来采芝堂看病咱们就给他治,要是有人信不过乱问直接让他走,他都信不过郎中那还怎么给他看病!”
话糙理不糙,敢当面胡乱质疑医生的病人或病患家属定然是极其不信任那个医生,而若医患双方无法达成互信,诊病治病时患者或其家属的配合性就会较差,若不肯乖乖听医生的话,就会平添许多麻烦出来,这样的病人自然是干脆能不接待就不接待。
看来这个问题,目前只能靠敷衍和闭口不谈了,一家四口不再想这件事,快步往家里赶。
……
没想到,早晨还在发愁的问题,中午就得到了解决。
这天一上午,也如平常一般,无病人上门。
廖空青上山砍柴去了,廖银杏去过一趟万家荒宅送药后便在二楼教起廖玉泉中医基础理论,廖父坐在堂中研究一本破旧且内容残缺的手抄本《伤寒论》,采芝堂内十分安静。
正午时分,一伙人的拜访打破了采芝堂里显得有些凄凉可怜的宁静。
而来的人,竟然是刘神医。
刘神医来了不说,还带了几盒子的礼,一进门就命仆人将几只锦盒堆在了廖明钊的诊桌上,而后将仆人赶了出去,把采芝堂的门关上了。
而在廖明钊不知所措的时候,刘神医先一拱手,笑眯眯地开口了:
“廖郎中,看书呢?昨天在船上过得可还算愉快?”
虽纳闷对方怎么这么快知道自己去过采风船的,廖父也是什么都没问,迷惑地看着那桌子上一摞七八只的锦盒:
“刘神医,您这是……”
刘神医笑的更灿烂了,但那灿烂里却是藏了些许无奈:
“哦,是这样的,老夫是按郑县令之命,前来贵堂求徒的!听闻您家二儿子廖玉泉精通医理,可否借给老夫当个徒儿?”
一听是郑县令让的,廖明钊似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惊喜交加,忙将礼物往刘神医的方向推:
“郑县令真是考虑的周到啊!向来只有徒弟带着礼物去拜师,哪有师父带着礼物来求徒的道理?刘神医若是肯收犬子为徒,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老朽改日定会携犬子带礼登门拜师,这东西,还请您拿回去……”
刘神医笑道:“廖郎中你误会了,这是老夫今日见过郑县令后,县令托老夫顺手带给你的,这是来求你家二儿子今晚去复诊的诊金。而老夫来求徒,只要在这里偷偷摸摸拜师了就成,也没必要大张旗鼓。这对谁也没坏处,若有人问起,可以拿老夫的名头来当幌子,将来令郎有了成就,老夫脸上也沾光。”
“刘神医考虑的周全!”
廖明钊心想还是这刘神医狡猾,偷偷摸摸确立了师徒关系,若是没人问起,将来廖玉泉治坏了人,他这个非公开的师父也能撇清关系,而若是将来廖玉泉飞黄腾达了,他也能跟着沾光,这对两家来说都不吃亏。
廖父忙朝二楼唤道:“玉泉,下来!”
只听二楼里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而后廖玉泉一脸墨迹的走下来了。
而他走近之后,廖父和刘神医才看清,他脸上竟然画着各种各样的涂鸦,将他原本还算白净的脸弄的可笑至极!
一见廖玉泉那狼狈样,廖父大感丢脸,责怪道:“你这孩子,怎么玩性这么大!”
看到正门关着,厅内还站着冀州第一神医,廖玉泉自觉失礼,脸一红:“方才小妹在监督我背书,背错了就要被画一道,结果就……”
廖父无奈地叹了一声,跟着将拜师的事儿与廖玉泉简单解释了一遍。
听完,廖玉泉吓了一跳,却又喜出望外,连忙跪在刘神医身前磕了三个头:
“见过师父!”
而廖父此时将那郑县令托刘神医送来的锦盒对分成两份,将看起来大些的那四只盒子绑在一起,交到了廖玉泉手里。
廖玉泉连忙转手将那四个大盒子双手递给刘神医:“这是徒儿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师父能收下!”
既然是拜师礼,刘神医此时不再推辞,笑呵呵地收过:
“那就这样吧,敬茶什么的也就免了,以后玉泉徒儿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到城西百济堂问为师。老夫家中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罢了,刘神医提着那几只锦盒急匆匆地离开了采芝堂。
……
其实刘神医家中根本没急事,他就是好奇县令会送给廖家什么东西,他想依此来判断郑县令到底对廖家看的多重,确定自己日后该怎么和廖家人相处。
回程的轿子里,刘神医逐一打开那些盒子,却傻眼了。
竟然全都是吃的!
偏巧,廖父以为大盒子里的东西是好的,便挑了四只大盒子给刘神医,却不成想这一份礼是郑县令和其侄子刘玮两人合送的!
大盒子里装的都是采风船上的吃食,刘玮见廖银杏那么喜欢便送这个专门给廖银杏解馋,而县令给的重礼,可都在廖父那头呢!
见状,刘郎中不屑地将那些盒子捆好收了起来,心想看来县令也并没有多感激廖家,他今后也就不必特意跟采芝堂拉好关系了。
……
而采芝堂那头,在刘神医走了之后也好奇地聚在一起将那四只锦盒打开了,结果一家三口也傻眼了!
四只锦盒里有三只装的是药材,分别是一两多重的山参、芝盖有巴掌大小的上好紫芝、三根有中指长的冬虫夏草。
虽说这些药材数量不多,但品质都是极好的,尤其山参这东西极为金贵,这山参折换成市价至少值五十两银子,这对廖家来说实在是太过贵重了!
而剩下那只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枚金钗,两寸多长的小金钗,钗头是银杏叶的形状,头柄相接处镶着一颗高粱粒大小的珍珠,在山参的映衬下这枚小金钗反倒显得不那么值钱了。
见到这些,一家三口有些懵了。
比起高兴,廖父和廖玉泉的心情反倒是不安居多。
这才治病第二天,就下如此重的礼,还是让刘神医带来的,而且还说要晚上去府上复诊……怎么说都不合常理!也不知其用意!
廖银杏却是毫不客气地将那枚一看就该属于她的银杏叶钗子攥在了手里,笑道:
“不用担心,送这些东西来,想必是县令家千金病情大有好转了,而要咱们急着复诊,可能县令怕他女儿是回光返照吧。”
廖父却是觉得那礼烫手:“不管怎么说,这些药材也太贵重了……不妥,咱们还是还回去的好。”
廖银杏不解:“看那郑县令腐败的那么高调,估计这对县令来说算不上是什么贵重东西吧,而且收下也名正言顺,没什么不好啊。”
廖父却是长叹一声,无奈地道:
“你知道爹为啥宁愿受穷也要努力当一个善良、不贪财、有医德的好郎中么?”
廖银杏眨了眨眼睛:“因为爹心善啊。”
廖父却摇头道:
“错!当好人,是因为爹什么都没有。没有医术,没有背景,没有地位……只能凭着善心和一点医术还有便宜的诊费药费来拉拢一些看不起好郎中的穷人!若再连善心都没有的话,谁会来采芝堂?爹怎么做郎中?!而收了这礼,爹就成了贪财附权的小人了,几十年的老好人就当不下去了!这礼咱将来若有些名气了可以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什么不对,但咱们现在采芝堂依旧是什么也没有,莫名其妙有了山参这么贵重的药材,就好比荒山破庙里盛了尊金佛像,太扎眼了!咱们若给病人用了,肯定要招人非议,卖了它更是要招人非议!咱们此时主要不是要给玉泉造名气么?一开始就收了病人这么重的礼,这名又如何能造的出来好的?!隔墙有耳,人嘴最难防,只要一收,这事儿就绝对会透漏出去的!”
正在小心翼翼研究那山参的廖玉泉一怔,而后也点头同意了爹的观点:“我也觉得这太重了,这东西放在咱的穷药铺里,估计咱晚上都睡不好觉了。”
廖银杏想了想,也似乎能理解了爹的意思,但还是不舍得,捧着那枚金钗幽幽道:“还回去可以,但……好歹把这小钗留给我,这个东西比较好隐藏,不会被人落了话柄的。”
廖父想了想后,点了点头:“你治好的人,得支发钗也是应该的,不过一定要记得感谢人家。”
好歹挽回了一点东西,廖银杏松了口气,虽说心有不甘,但从开始到现在爹已经对她容忍向她妥协了太多次了,而让一个穷习惯的人突然接这么重的礼,不敢接有顾虑也是自然,而且她心中也有些不安,所以这次她尊重爹的决定。
几人收拾了一下那几盒药材,而后开门等着县令家派人来接。
大门一打开没一会儿,竟又有客提礼登门了!
而一看来的人,廖父和廖玉泉愣了,廖银杏却是心里憋不住冷笑。
她就知道对方一定会来。
来的那个一脸不情愿,但又无奈不得不装出殷勤模样的小老头,正是李小虎的爹!